电视剧《小别离》剧照。

长(chang)大(da)后(hou)，她努力(li)去成为自己喜欢的那种老师。发(fa)现班里的女生迷上言情(qing)小说，上课偷偷在(zai)抽屉里看(kan)（因为妈妈不允许“这(zhe)种书”出现在(zai)家里，只能在(zai)学校看(kan)），彪老师和这(zhe)个女生约法(fa)三章定好规矩，一周后(hou)还给她带了一本《傲慢与偏见(jian)》作为奖励。家长(chang)会前，小姑娘拿着书跑过来说：“您能帮我(wo)保存吗？这(zhe)不能被我(wo)妈看(kan)见(jian)。” 她们就这(zhe)样结成了联盟。她还和一位一身反骨的“困兽(shou)少年”聊金庸(yong)，聊科(ke)幻，慢慢感受到(dao)他不再(zai)把自己当“管理者”，能向自己敞开内心世界。她不再(zai)是(shi)班主任，而是(shi)一个和他一样的读者。她始终相信(xin)，对于能一起聊文学的人(ren)，孩子们总归不会有太(tai)大(da)的敌意。

在(zai)课堂上，她也(ye)不断“折腾”：讲议论文时，让学生分析《奇葩说》里辩手的论证逻辑(ji)；讲新(xin)诗(shi)时，让学生高仿诗(shi)人(ren)的作品以假乱真；讲鲁(lu)迅时，让学生分声部朗诵两个时空(kong)的《故乡》；讲《桃花源记》时，把《哈利·波特》和《纳尼亚传奇》主人(ren)公进入“异世界”的片段(duan)拿来比较……在(zai)学业任务(wu)的缝隙里，她在(zai)努力(li)给学生构建一种宽松(song)、活跃的“语文生活”。某(mou)种程度上，她也(ye)在(zai)用这(zhe)种方(fang)式(shi)“重新(xin)养育自己”。

语文课不仅(jin)是(shi)曾经的考试(shi)科(ke)目(mu)，更是(shi)一种精神资(zi)源。学习语文，更重要的是(shi)学习真善美。也(ye)许在(zai)最喜欢“读闲书”，最有表达欲望的年纪，很多人(ren)错过了语文课。我(wo)们将推出“重新(xin)遇见(jian)语文课”系列，在(zai)这(zhe)个系列中(zhong)，我(wo)们跟随彪老师的课堂，重新(xin)感受各种文类、体(ti)裁，走近那些耳熟能详的作家。希望在(zai)这(zhe)个过程中(zhong)，我(wo)们能和自己年少时的内心重逢。

青春期(qi)的浪漫天(tian)赋

大(da)概在(zai)讲新(xin)诗(shi)的第三节课上，我(wo)的学生站起来念了一首(shou)情(qing)诗(shi)。

那节课我(wo)们刚刚分析了余光中(zhong)《乡愁》中(zhong)的意象，邮(you)票、船票、坟墓、海峡，构成了不同维度的乡愁。这(zhe)种把抽象的情(qing)感寄托在(zai)具体(ti)事物上的写法(fa)，是(shi)古(gu)今诗(shi)人(ren)通用的编码方(fang)式(shi)。余光中(zhong)还有一首(shou)诗(shi)就是(shi)以“邮(you)票”命名的。这(zhe)首(shou)诗(shi)能够让学生进一步理解，如何给一个事物赋予情(qing)感意义。

《邮(you)票》（余光中(zhong)）

一张娇小的绿色的魔毡，

你能够日飞千(qian)里；

你的乘客是(shi)沉重的恋爱，

和宽厚的友(you)谊(yi)。

两个灵魂是(shi)你的驿站，

你终年在(zai)其间跋涉；

直到(dao)他们有一天(tian)重逢，

你才能休息片刻。

《邮(you)票》（余光中(zhong)）

一张娇小的绿色的魔毡，

你能够日飞千(qian)里；

你的乘客是(shi)沉重的恋爱，

和宽厚的友(you)谊(yi)。

两个灵魂是(shi)你的驿站，

你终年在(zai)其间跋涉；

直到(dao)他们有一天(tian)重逢，

你才能休息片刻。

这(zhe)首(shou)诗(shi)很简单，但又有可以咂摸的细节。比如把邮(you)票比喻成能够载着“乘客”的“魔毡”，就让这(zhe)个意象更丰富(fu)有趣了。读过这(zhe)首(shou)《邮(you)票》，我(wo)便请大(da)家以 “信(xin)”为题当堂写一首(shou)诗(shi)，之所以选择“信(xin)”这(zhe)个意象，主要是(shi)因为其和“邮(you)票”在(zai)情(qing)感含义上接近，学生不至(zhi)于无话可说，同时在(zai)功(gong)能上又有差别，这(zhe)样也(ye)留有了发(fa)挥(hui)的余地。十分钟左右，我(wo)便看(kan)到(dao)了这(zhe)样的小诗(shi)：

《信(xin)》

白鸽的羽迹

漫天(tian)飘(piao)舞的《飞鸟集》

秋叶将飘(piao)落，春燕(yan)又归回

伴着风散落在(zai)窗棂。

《信(xin)》

白鸽的羽迹

漫天(tian)飘(piao)舞的《飞鸟集》

秋叶将飘(piao)落，春燕(yan)又归回

伴着风散落在(zai)窗棂。

这(zhe)首(shou)诗(shi)的正文部分并没有出现“信(xin)”，但作者用了多个意象来指代它，“信(xin)”是(shi)白鸽、是(shi)诗(shi)、是(shi)秋叶、是(shi)春燕(yan)。总之，是(shi)浪漫的舞动。我(wo)最爱的是(shi)那句“漫天(tian)飘(piao)舞的《飞鸟集》”， 想象那样的画面，每一封信(xin)都像一首(shou)短诗(shi)，从天(tian)而降，落入人(ren)间。

这(zhe)时，一个喜欢上课捧哏的男生举起了手，他是(shi)那种班里最先用网络热(re)梗(geng)的人(ren)，也(ye)是(shi)班里鞋子最多的人(ren)，他站了起来，念道：

《信(xin)》

你那张薄亮的轻盈的纸

你是(shi)那张充(chong)满心血的沉重的纸

我(wo)没日没夜地盼(pan)着你

却又不敢(gan)书写你

因为我(wo)害怕(pa)，

她看(kan)见(jian)你，

不会欢喜。

《信(xin)》

你那张薄亮的轻盈的纸

你是(shi)那张充(chong)满心血的沉重的纸

我(wo)没日没夜地盼(pan)着你

却又不敢(gan)书写你

因为我(wo)害怕(pa)，

她看(kan)见(jian)你，

不会欢喜。

我(wo)还记得当时这(zhe)个男生念完最后(hou)一句的时候，全班同学一起发(fa)出了美剧里观众被会心一击时的感叹，捂着心脏齐声“噢~”。我(wo)被这(zhe)首(shou)诗(shi)质朴的小心翼翼所打动，原来鞋子少年也(ye)有患得患失(shi)的瞬间。

这(zhe)个男生因为这(zhe)首(shou)诗(shi)被大(da)家调(diao)侃是(shi)“情(qing)圣”，他好像并不讨厌这(zhe)个人(ren)设，后(hou)来他还和我(wo)说：“老师你知道吗，我(wo)现在(zai)一有灵感就拿出手机打出来，备忘录(lu)里已(yi)经存了六七首(shou)了。”旁(pang)边同学起哄：“你这(zhe)情(qing)感经历挺丰富(fu)啊(a)！”他一脸谦虚地回答：“没有没有，诗(shi)已(yi)经准备好了，就差感情(qing)了。”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剧照。

就是(shi)在(zai)那个瞬间，我(wo)突然(ran)觉得，青春期(qi)的少年本来就都是(shi)感情(qing)充(chong)沛的浪漫主义疯子，贴近诗(shi)是(shi)自然(ran)而然(ran)的事情(qing)。这(zhe)是(shi)同学们第一次(ci)写诗(shi)的尝试(shi)，当堂写作当堂分享，大(da)家在(zai)听同学作品的时候心情(qing)是(shi)轻松(song)的，听到(dao)惊艳处会半佩服半起哄地感叹“可以啊(a)！”我(wo)想这(zhe)种气氛(fen)应该会让他们放下畏难情(qing)绪，更敢(gan)于尝试(shi)吧(ba)。

仅(jin)仅(jin)学会用某(mou)种约定俗成的意象去传达对应的情(qing)感，对于诗(shi)歌写作来说还远(yuan)远(yuan)不够。我(wo)们要进一步追问(wen)：为什么意象的使用语境会被逐渐固定？谁规定的想家就要写月亮？

翻新(xin)意象，让你的诗(shi)个性(xing)化

在(zai)接下来的一讲中(zhong)，我(wo)结合教材(cai)中(zhong)本单元的后(hou)两首(shou)诗(shi)《你是(shi)人(ren)间的四月天(tian)》和《我(wo)看(kan)》，做了意象专题，讨论了意象的颜色、意象的动作和意象的组合等问(wen)题。

课堂PPT插图（作者提供）。

不难发(fa)现，诗(shi)人(ren)在(zai)用意象本身颜色给自己的诗(shi)歌加“滤(lu)镜”，《你是(shi)人(ren)间的四月天(tian)》中(zhong)，“雪(xue)化后(hou)那片鹅黄，你像；新(xin)鲜初放芽的绿，你是(shi)；柔嫩喜悦(yue)，水光浮动着你梦期(qi)待中(zhong)白莲”这(zhe)种“马卡龙”配色自然(ran)会给人(ren)一种轻柔温(wen)暖的感受，这(zhe)是(shi)诗(shi)人(ren)写给刚出生的孩子的“爱的赞颂”。相比之下，艾青给保姆大(da)堰(yan)河的“赞美诗(shi)”则(ze)表现出了不同的质感：

《大(da)堰(yan)河——我(wo)的保姆》（节选）

大(da)堰(yan)河，今天(tian)，你的乳儿是(shi)在(zai)狱里，

写着一首(shou)呈给你的赞美诗(shi)，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wo)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wen)过我(wo)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wen)柔的脸颜，

呈给你的乳房(fang)，它养育了我(wo)，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wo)的兄弟们，

呈给大(da)地上一切(qie)的，

我(wo)的大(da)堰(yan)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wo)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da)堰(yan)河。

《大(da)堰(yan)河——我(wo)的保姆》（节选）

大(da)堰(yan)河，今天(tian)，你的乳儿是(shi)在(zai)狱里，

写着一首(shou)呈给你的赞美诗(shi)，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wo)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wen)过我(wo)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wen)柔的脸颜，

呈给你的乳房(fang)，它养育了我(wo)，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wo)的兄弟们，

呈给大(da)地上一切(qie)的，

我(wo)的大(da)堰(yan)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wo)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da)堰(yan)河。

在(zai)这(zhe)里，“紫色”的灵魂，“泥黑”的脸颜，这(zhe)些色彩的选择显然(ran)与“马卡龙”配色截(jie)然(ran)不同，它们共同构建了一种沉重而又深情(qing)的氛(fen)围，仿佛是(shi)大(da)地的色彩，是(shi)地之子的本色，透露出诗(shi)人(ren)对保姆大(da)堰(yan)河深沉的敬意与怀念。通过这(zhe)样的对比，学生们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dao)意象颜色在(zai)诗(shi)歌情(qing)感表达中(zhong)的重要作用。

接着，我(wo)们又探(tan)讨了意象的动作。在(zai)《我(wo)看(kan)》中(zhong)，“我(wo)枉然(ran)在(zai)你的无垠中(zhong)找寻安慰/而时间偷走初衷，只留下苦衷/于是(shi)我(wo)诀(jue)别西风而仅(jin)保留夕(xi)阳/向晚霞的温(wen)柔里，寻求我(wo)曾经的梦。”这(zhe)里的“找寻”“偷走”“诀(jue)别”与“寻求”，都是(shi)意象的动作，它们不仅(jin)赋予了意象生命力(li)，也(ye)让诗(shi)歌的情(qing)感流动了起来，使读者能够跟随诗(shi)人(ren)的笔触，感受到(dao)那份对逝去时光的无奈与对美好梦想的执着追求。

通过这(zhe)样的讲解和讨论，学生明白了意象之所以不断被诗(shi)人(ren)选择去完成相似的使命，是(shi)因为它的形态(tai)和文化意义形成了固定的联想。但马上我(wo)又告诉学生，如果你只会在(zai)诗(shi)中(zhong)使用“刻板意象”，读者就很难有惊艳之感。就算同样是(shi)写月亮，你和李白、和王维，看(kan)到(dao)的月亮也(ye)当有所不同。

讲到(dao)这(zhe)儿，我(wo)问(wen)学生：“说到(dao)向日葵，你会想到(dao)什么？”

学生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的便是(shi)“乐观”“向上”“积极”。我(wo)追问(wen)：“如果让你给向日葵赋予新(xin)的含义，你能不能想点不一样的？”

学生沉默了，于是(shi)我(wo)给大(da)家看(kan)了这(zhe)首(shou)芒克的《阳光中(zhong)的向日葵》：

《阳光中(zhong)的向日葵》（芒克）

你看(kan)到(dao)了吗

你看(kan)到(dao)阳光中(zhong)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kan)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shi)在(zai)把头转向身后(hou)

它把头转了过去

就好像是(shi)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tao)在(zai)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zai)太(tai)阳手中(zhong)的绳索

你看(kan)到(dao)它了吗

你看(kan)到(dao)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tai)阳的向日葵了吗

它的头几乎已(yi)把太(tai)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shi)在(zai)没有太(tai)阳的时候

也(ye)依然(ran)在(zai)闪耀着光芒

你看(kan)到(dao)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fa)现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阳光中(zhong)的向日葵》（芒克）

你看(kan)到(dao)了吗

你看(kan)到(dao)阳光中(zhong)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kan)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shi)在(zai)把头转向身后(hou)

它把头转了过去

就好像是(shi)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tao)在(zai)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zai)太(tai)阳手中(zhong)的绳索

你看(kan)到(dao)它了吗

你看(kan)到(dao)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tai)阳的向日葵了吗

它的头几乎已(yi)把太(tai)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shi)在(zai)没有太(tai)阳的时候

也(ye)依然(ran)在(zai)闪耀着光芒

你看(kan)到(dao)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fa)现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这(zhe)首(shou)诗(shi)中(zhong)的向日葵不是(shi)永远(yuan)朝着太(tai)阳的跟随者，而是(shi)一直要转身咬断身后(hou)绳索的叛逆者。在(zai)常见(jian)意象中(zhong)发(fa)掘出新(xin)的含义，往往能出奇制(zhi)胜。我(wo)第一次(ci)读这(zhe)首(shou)诗(shi)是(shi)在(zai)大(da)学课上，学生读完之后(hou)，也(ye)和当时的我(wo)一样被惊艳到(dao)，这(zhe)就是(shi)意象翻新(xin)的效果，它让你的诗(shi)一下子变得个性(xing)化，打上了属于你自己的烙印。

用诗(shi)为万物重新(xin)命名

那节课后(hou)，我(wo)请同学们自己选择一个意象，赋予自己的情(qing)感与体(ti)验，写一首(shou)小诗(shi)。有一位同学以“雨(yu)”为题，讲了一个希腊神话故事：

《雨(yu)》

天(tian)空(kong)是(shi)上帝

云是(shi)他的

温(wen)驯的爱子

可怕(pa)的神谕说

这(zhe)个可爱的孩子

将会

弑父！

云，睁大(da)了

羔羊般横瞳(tong)的眼睛

被流放人(ren)间

我(wo)抬头

旁(pang)观这(zhe)场

家庭(ting)的闹剧

自动伞

向天(tian)空(kong)开枪

头顶一平方(fang)的天(tian)空(kong)

遇刺身亡

拗不过命运(yun)

云到(dao)底还是(shi)成了雨(yu)

《雨(yu)》

天(tian)空(kong)是(shi)上帝

云是(shi)他的

温(wen)驯的爱子

可怕(pa)的神谕说

这(zhe)个可爱的孩子

将会

弑父！

云，睁大(da)了

羔羊般横瞳(tong)的眼睛

被流放人(ren)间

我(wo)抬头

旁(pang)观这(zhe)场

家庭(ting)的闹剧

自动伞

向天(tian)空(kong)开枪

头顶一平方(fang)的天(tian)空(kong)

遇刺身亡

拗不过命运(yun)

云到(dao)底还是(shi)成了雨(yu)

不难看(kan)出，作者试(shi)图通过自然(ran)意象重构希腊悲剧式(shi)的宿命寓(yu)言。全诗(shi)以弑父预言为骨架，以云雨(yu)循环为血肉，在(zai)天(tian)地之间展开一场关于宿命与自由的思辨风暴。天(tian)空(kong)与云构成神圣的父子关系，“横瞳(tong)的眼睛”暗(an)藏反叛基因，“自动伞”成为弑父凶器。这(zhe)种日常事物（自动伞）的突然(ran)加入一下消解了神话的崇高感，在(zai)都市日常与自然(ran)现象中(zhong)完成了“命运(yun)”主题的当代诠释。

还有一首(shou)关于“春天(tian)”的诗(shi)引起了我(wo)的注意：

《原谅》

轻灵的春风从我(wo)身边拂过

昭示着春天(tian)的到(dao)来。

我(wo)穿过嫩绿围墙的孤岛，来到(dao)了树林(lin)里。

好玩地搬起石头，

把春天(tian)砸个头破血流，

疼得她直流眼泪。

没关系，

待到(dao)来年花红浸过山河

她就会把这(zhe)些事情(qing)忘掉

真正的原谅了我(wo)。

《原谅》

轻灵的春风从我(wo)身边拂过

昭示着春天(tian)的到(dao)来。

我(wo)穿过嫩绿围墙的孤岛，来到(dao)了树林(lin)里。

好玩地搬起石头，

把春天(tian)砸个头破血流，

疼得她直流眼泪。

没关系，

待到(dao)来年花红浸过山河

她就会把这(zhe)些事情(qing)忘掉

真正的原谅了我(wo)。

还记得当时读完之后(hou)感到(dao)非常惊异，这(zhe)种残酷的冷静是(shi)从哪(na)里来的？他为什么会写这(zhe)样的诗(shi)？和作者聊了一下，他说：“写之前没什么灵感，只是(shi)想设计一种反差感，春天(tian)总是(shi)给人(ren)光明希望的感觉，于是(shi)我(wo)就选定春天(tian)元素来写一种残酷的负面情(qing)绪。然(ran)后(hou)就想起来以儿童的感觉去写会更加明显，再(zai)想着要稍(shao)微(wei)有点拟人(ren)化，更加像小孩，整首(shou)诗(shi)就出来了。”

在(zai)分享这(zhe)首(shou)诗(shi)的时候，我(wo)和同学们讨论了“原谅”这(zhe)件事，我(wo)们是(shi)不是(shi)太(tai)善于“原谅”了？“原谅”意味着“痊愈”吗？正如作者所说：“的确，冬天(tian)过去了春天(tian)还是(shi)会来，好像一切(qie)都没变。但那个春天(tian)还是(shi)原来的春天(tian)吗？”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剧照。

下课前，我(wo)给了学生一组意象：黄水塘、窄路、大(da)树、高粱梗(geng)、羊、井。请大(da)家从中(zhong)选取几个意象写一首(shou)诗(shi)，表达自己的情(qing)绪或者感悟。这(zhe)些有着鲜明的田园牧歌气息的意象都来自林(lin)徽因的诗(shi)，有趣的是(shi)，这(zhe)首(shou)诗(shi)叫做《八月的忧愁》，传递的并不完全是(shi)牧歌式(shi)的静谧平和。

不知道学生会如何使用这(zhe)些意象呢？临近下课，一位女同学举手分享了她的一个片段(duan)，大(da)概是(shi)：“一条窄路的尽头/黄水塘边/枯井下/埋葬着/我(wo)的尸体(ti)。”

话音一落，全班一起倒吸凉气，暗(an)黑童话风可能是(shi)她的个人(ren)趣味，但从大(da)家的反应来看(kan)，好像他们都很喜欢这(zhe)种风格。紧接着另一位同学受到(dao)启发(fa)，下课后(hou)匆(cong)匆(cong)成诗(shi)：

《羊》

那棵大(da)树下的白羊

三五(wu)成群聚在(zai)一起

欢喜，期(qi)待，等待着主人(ren)归来

主人(ren)终于走来了

带着一把耀眼的刀(dao)

《羊》

那棵大(da)树下的白羊

三五(wu)成群聚在(zai)一起

欢喜，期(qi)待，等待着主人(ren)归来

主人(ren)终于走来了

带着一把耀眼的刀(dao)

可见(jian)这(zhe)种“暗(an)黑+反转”的风格很受大(da)家的喜爱，第二天(tian)上课前小姑娘又给我(wo)看(kan)了她改(gai)过的一版，后(hou)面加了一段(duan)“鲜血染红池塘/池塘露出了微(wei)微(wei)的红晕/日落了”。我(wo)建议她把“鲜血染红池塘”一句删(shan)掉，言有尽而意无穷是(shi)最好的结尾，当人(ren)们读到(dao)“红晕”和“日落”，自然(ran)可以联想到(dao)小羊的死亡，在(zai)含混的哀愁氛(fen)围中(zhong)结束一首(shou)诗(shi)。

我(wo)布置任务(wu)的那天(tian)北京刚好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xue)，下面这(zhe)首(shou)诗(shi)的作者是(shi)个文学素养很强(qiang)的小姑娘，说话温(wen)软柔和，诗(shi)也(ye)透着一股沉静：

《一场雪(xue)》

雪(xue)

一直没停(ting)

大(da)树的羽毛

凌空(kong)飞舞

夜

像一口硕大(da)的井

吸走了所有的

热(re)闹

梦

是(shi)一只绵(mian)羊

走在(zai)窄路上

不见(jian)了

路灯

像笔直的高粱秆

我(wo)想起

家乡的黄水塘

《一场雪(xue)》

雪(xue)

一直没停(ting)

大(da)树的羽毛

凌空(kong)飞舞

夜

像一口硕大(da)的井

吸走了所有的

热(re)闹

梦

是(shi)一只绵(mian)羊

走在(zai)窄路上

不见(jian)了

路灯

像笔直的高粱秆

我(wo)想起

家乡的黄水塘

这(zhe)首(shou)诗(shi)里有很多比喻都让人(ren)觉得非常惊艳，比如“夜/像一口硕大(da)的井”，“梦/是(shi)一只绵(mian)羊”，情(qing)绪随着诗(shi)一节节推进逐渐沉下来，好像能听到(dao)雪(xue)落下的声音。最绝的是(shi)最后(hou)一节，把城市夜景中(zhong)的路灯比作高粱秆这(zhe)一乡间的事物，紧接着，“我(wo)想起/家乡的黄水塘”。好像作者行走在(zai)大(da)雪(xue)纷纷之中(zhong)有刹那的失(shi)神，便在(zai)城市难得的静谧之中(zhong)看(kan)到(dao)家乡的村落。后(hou)来作者分享写作过程的时候说，自己其实是(shi)想要把老师所给的意象全都用上，还特意百度了一下高粱秆什么样，想要和身边的事物建立联系，这(zhe)才有了最后(hou)一段(duan)城市里的牧歌。

下面这(zhe)位同学在(zai)交作业前亲自来办公室找我(wo)看(kan)诗(shi)，还问(wen)：“老师，您看(kan)您能看(kan)出来这(zhe)首(shou)诗(shi)在(zai)写什么吗？”我(wo)最怕(pa)学生写了诗(shi)考我(wo)，因为我(wo)真不知道他们的小脑袋里在(zai)想什么。请大(da)家一起看(kan)看(kan)：

《天(tian)上人(ren)间》

轰隆隆——

一缕光洒下

天(tian)上掉起了黑色的雨(yu)点

取来——

取来红色的高粱梗(geng)

取来水塘中(zhong)黄色的泥水

取来老树下掉落的绿叶

取来乳白色的打结的羊毛

取来窄路旁(pang)稀松(song)的黑土

切(qie)碎、混合、搅拌、摔打

混成一团彩色泥土

啪嗒，啪嗒

泥土在(zai)酱紫色的手中(zhong)翻飞

光重新(xin)流汇到(dao)了天(tian)上

雨(yu)，终于停(ting)了

她那皱纹遍布的脸上

也(ye)终于露出了笑脸

《天(tian)上人(ren)间》

轰隆隆——

一缕光洒下

天(tian)上掉起了黑色的雨(yu)点

取来——

取来红色的高粱梗(geng)

取来水塘中(zhong)黄色的泥水

取来老树下掉落的绿叶

取来乳白色的打结的羊毛

取来窄路旁(pang)稀松(song)的黑土

切(qie)碎、混合、搅拌、摔打

混成一团彩色泥土

啪嗒，啪嗒

泥土在(zai)酱紫色的手中(zhong)翻飞

光重新(xin)流汇到(dao)了天(tian)上

雨(yu)，终于停(ting)了

她那皱纹遍布的脸上

也(ye)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wo)看(kan)完像小学生回答问(wen)题似的谨慎试(shi)探(tan)：“女娲补(bu)天(tian)？”女生满意地点点头，说她看(kan)了上面那首(shou)《雨(yu)》之后(hou)就在(zai)想，自己能不能也(ye)把中(zhong)国的神话融入到(dao)新(xin)诗(shi)。于是(shi)就想到(dao)了“女娲补(bu)天(tian)”这(zhe)个大(da)家熟悉的故事。在(zai)民间，可能对每一个家庭(ting)来说，都有一个像“女娲”一样重要的女性(xing)形象，某(mou)种程度上，她们撑起了一个小家的“天(tian)”。我(wo)兴奋地补(bu)充(chong)道：“而且你的这(zhe)种关联让一个普通的底层女性(xing)充(chong)满了神性(xing)，真是(shi)特别好！”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剧照。

整理着这(zhe)些学生的诗(shi)稿，我(wo)突然(ran)意识到(dao)他们的笔尖正悄然(ran)刺破某(mou)种透明的茧。那些曾被反复折叠(die)的意象——月亮、杨柳、鸿(hong)雁——此刻正在(zai)诗(shi)行间褪(tui)去文化包浆，露出原始的生命力(li)。就像那个用自动伞弑父的雨(yu)云，或是(shi)被春天(tian)原谅的顽童，孩子们开始用诗(shi)为万物重新(xin)命名。

后(hou)来，诗(shi)歌教学结束了，但我(wo)还能时不时收到(dao)学生发(fa)来的诗(shi)作，他们在(zai)诗(shi)里写自己上课睡着被粉笔头砸醒，写自己戴着耳机在(zai)放学的路上游荡，写对好姐妹的喜爱甚至(zhi)互相唱和，还有的孩子参加了校外(wai)的一些诗(shi)会活动，了解到(dao)更多诗(shi)人(ren)的作品。在(zai)一篇学生习作中(zhong)，小作者用“孩子的眼睛”小心地观察着“大(da)人(ren)的世界”：

《孩子的眼睛》

每个孩子

都会害怕(pa)床底

衣(yi)橱

和所有裂开缝隙的、未紧闭的门

用一个孩子的眼睛去度过一个夜晚

你会疯掉的

科(ke)学家们

只知道孩子们

更加具有洞察力(li)

不知道

孩子们制(zhi)定了多少“规则(ze)”

抵(di)抗(kang)黑暗(an)

不要发(fa)出声音

不要轻易走动

要学会隐藏自己

要躲避在(zai)光里

35岁的失(shi)眠(mian)症患者

在(zai)电脑前打字

在(zai)他们的潜意识里

希望屏幕上的光

能让暗(an)夜远(yuan)离

现在(zai)

用一个孩子的眼睛

看(kan)向你身后(hou)

尽量不要尖叫

《孩子的眼睛》

每个孩子

都会害怕(pa)床底

衣(yi)橱

和所有裂开缝隙的、未紧闭的门

用一个孩子的眼睛去度过一个夜晚

你会疯掉的

科(ke)学家们

只知道孩子们

更加具有洞察力(li)

不知道

孩子们制(zhi)定了多少“规则(ze)”

抵(di)抗(kang)黑暗(an)

不要发(fa)出声音

不要轻易走动

要学会隐藏自己

要躲避在(zai)光里

35岁的失(shi)眠(mian)症患者

在(zai)电脑前打字

在(zai)他们的潜意识里

希望屏幕上的光

能让暗(an)夜远(yuan)离

现在(zai)

用一个孩子的眼睛

看(kan)向你身后(hou)

尽量不要尖叫

某(mou)种程度上，诗(shi)歌就像“孩子的眼睛”，对世界保持警惕和敏(min)感。等人(ren)们长(chang)大(da)，可能会忘记这(zhe)双眼睛，但也(ye)会在(zai)某(mou)个瞬间，重新(xin)唤醒和它有关的记忆。孩子们的一点一滴在(zai)告诉我(wo)们，诗(shi)歌帮助他们更近距离地、更敏(min)感地观察生活，观察人(ren)与人(ren)的关系。诗(shi)歌让学生在(zai)某(mou)一个情(qing)感丰沛的时刻更自由更准确地表达自己。而这(zhe)种表达是(shi)不是(shi)诗(shi)，反而不那么重要。诗(shi)歌，的确成了一种生活方(fang)式(shi)。

“现在(zai)，用一个孩子的眼睛，看(kan)向你身后(hou)，尽量不要尖叫。”

作者/彪老师

编辑(ji)/荷花

校对/杨许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