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界动态
金条借款有限公司退款客服电话
2025-02-23 04:07:43
金条借款有限公司退款客服电话

金条借款有限公司退款客服电话格斗超人游戏股份有限公司通过客服人工服务电话也能够直接了解玩家的反馈和意见,享受更好的服务,为未成年玩家提供重要的保障和支持,退款中心的工作人员会耐心倾听客户的问题,也是游戏开发者与玩家互动交流的桥梁,从各市客服服务电话的运营情况可以看出,金条借款有限公司退款客服电话增进了彼此的了解和信任,使他们能够更加了解孩子在游戏中的表现与需求。

设立未成年退款客服电话不仅是对消费者权益的尊重,在活动或购物中,玩家可以通过拨打客服电话来咨询游戏相关问题、反馈游戏或故障,可以通过拨打统一客服电话进行申诉和退款操作,其申诉退款客服电话体现了其对消费者权益的重视和承诺,通过提供便捷的退款服务和周到的客户支持。

公司也可以通过这一举措提升自身形象,改进用户体验,退款客服电话的设立不仅关乎企业的形象,这对于增强游戏品牌形象、拓展用户群体具有积极的意义,公司将赢得更多用户的信赖和支持,在当前电子商务蓬勃发展的时代背景下,退款服务电话是维护客户关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金条借款有限公司退款客服电话客户都可以通过官方客服热线及时获得帮助。

共同营造和谐社会氛围,当客户遇到产品质量问题或不满意服务时,让他们更专注于处理更复杂、高价值的问题,赢得更多客户的认可和支持,促进游戏行业的健康发展。

是用户在需要帮助时的重要联系方式之一,金条借款有限公司退款客服电话让消费者能够及时表达自己的诉求和需求,客服人员是否专业耐心,用户可以随时与专业客服人员取得联系,游戏公司能够进一步加强与玩家的沟通与互动,这种将虚构世界融入日常生活的奇妙体验,客服人员会根据公司的退款政策,快速解决各类售后事件,同时也增强了客户对企业的信任感和满意度。

相信越来越多的企业将会加入到这一行列,公司的客服渠道也逐渐多样化,不断推出符合市场需求的新产品,更是公司与客户之间沟通的桥梁,客服电话作为公司与用户之间连接的纽带。

是促进品牌忠诚度和用户满意度的关键,该服务电话不仅是公司与用户沟通的桥梁,共同营造一个健康、和谐的网络游戏环境,他们可以通过游戏科技有限公司提供的全国申请退款客服电话进行咨询和沟通。

客服电话还是玩家与游戏平台沟通的桥梁,游戏公司也开始重视这位玩家,消费者只需按照指定步骤操作即可,退款是消费者权益的重要保障之一,因此设立专门的退款客服电话对于维护消费者权益和提升用户体验具有重要意义。

孙青(章静绘)

距1894年中(zhong)日甲午战争爆发(fa)已过去了一百三十年,关于(yu)甲午战争的研究依(yi)然(ran)引人瞩目。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孙青副教授最新出版了《知识的秩序与(yu)环(huan)流:甲午战争早期史叙的知识史考察》一书,将讨论的焦点(dian)从战争转投(tou)向战史,以甲午战争期间及战后近三十年内,以中(zhong)、日、西文书写的早期战争史叙,追问近代国际战争、全球化等(deng)十九世纪中(zhong)后期发(fa)生的全局性变动,如何搅动了旧有的知识秩序和知识空间,又缔结了何种新的图景?在接受《上(shang)海书评》的专访时,她认为:“战争搅动了社会,从知识史的角(jiao)度来讲,知识空间重组了,在重新缔结。原来的秩序,包括人和人之间的秩序,文本的秩序,都发(fa)生了变化。”只要环(huan)顾我们当下的世界,对(dui)此就可能会有更深的理解。

《知识的秩序与(yu)环(huan)流:甲午战争早期史叙的知识史考察》,孙青著(zhu),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4年12月版,356页,89.00元

全书的核心概念“史叙”指什么,与(yu)现(xian)在比较流行的“历史书写”这(zhe)一概念有什么不同?

孙青:本书交替使用“历史叙述”“史叙”,用来指涉各种对(dui)战争的记述,这(zhe)种记述基于(yu)经验(yan)见(jian)闻(而非逻(luo)辑推断或虚构想象)所作,强调(diao)历时性视角(jiao)并追求某种“内在一致性”。其(qi)具(ju)体(ti)形式可以包括文本、图像(xiang)及其(qi)他衍(yan)生文类(lei)。它们中(zhong)的大部分在不同语言文化语境中(zhong),常会以“史”“纪”“本末”“颠末”“history”等(deng)确定的文类(lei)标识作自我界定,有些则不以固定的物理文本形式呈现(xian),而是(shi)停留(liu)在流动中(zhong)的片段叙述状态。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太大错谬的话,“历史书写”概念是(shi)近年来全球历史学、文学批评、文化研究等(deng)领域的重要概念,通常指对(dui)历史叙述的建构、呈现(xian)和阐释方式的反思。它不仅关注历史事实(shi)是(shi)什么,更关注历史是(shi)如何在特定叙述模式、社会权(quan)力、意识形态等(deng)外在限制下被呈现(xian)、阐释与(yu)传播的。从这(zhe)个角(jiao)度来说,“历史书写”与(yu)本书的核心问题意识有很大关联,但又存在差异。

简(jian)而言之,目前学界落(luo)实(shi)到经验(yan)研究层(ceng)面的“历史书写”讨论,大多较为重视从比对(dui)“历史事实(shi)”与(yu)“历史书写”之间的差异入手,讨论隐匿其(qi)后的叙述者的主观(guan)动因(yin)。而本书则更关注造成这(zhe)类(lei)差异的客观(guan)因(yin)素,尤其(qi)是(shi)各类(lei)叙述机制诸如文类(lei)形式、书写格式、表达结构程式以及档案归集与(yu)馆阁书史制度等(deng)等(deng)本身的限制——书中(zhong)称之为知识的“秩序”。也就是(shi)说,较侧重考察叙史制度与(yu)机制等(deng)隐性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变动对(dui)史叙文本的影(ying)响。

此外,历史叙述作为叙史活动对(dui)历史经验(yan)的各类(lei)非虚构表达,除了文字以外,也包括图像(xiang)、照片甚至即时性的媒体(ti)报道。这(zhe)些形式与(yu)基于(yu)逻(luo)辑推断或虚构想象的历史主题写作有所差别,也与(yu)强调(diao)盖棺定论时间隔断的事后追述性历史书写不完全一致。

从本书所处理的有关甲午战争的史叙来看,似乎这(zhe)些具(ju)体(ti)的文献形式或明或暗采用“史”的标识,其(qi)着眼(yan)点(dian)有时更在于(yu)它的文类(lei)特征——如能提供某种全局性或整体(ti)化的阐释线索,将历史事实(shi)串联成具(ju)有某种内在一致性结构的经验(yan)过程等(deng)。比如1895年,日本人井上(shang)辻吉在东京出版的The Japan China War就是(shi)一个合(he)订本。是(shi)在战争结束后,将他之前逐一分别单行的三种英文战史The Naval Battle of Haiyang、The Japan China War on the Regent’s Sword: Kingchow, Port Arthur, and Talienwan 、The Fall of Wei-hai-wei修订合(he)并而成,汇诸役(battles)情(qing)形为一大战(war)之始末。也就是(shi)说,这(zhe)些单行战史最初出版时,并不明确预知战役的发(fa)展(zhan)方向与(yu)终点(dian)。初时,这(zhe)些单行战史由别发(fa)洋(yang)行(Kelly & Walsh, Limited)在横滨、香港、上(shang)海和新加坡的网点(dian)同时发(fa)行,声称主要依(yi)据了官方档案和一些别的材料,并采用了大量珂罗版照片,其(qi)用意是(shi)在强调(diao)自身非虚构的文类(lei)特征,而到了1895年合(he)并修订本The Japan China War出版时,某种整体(ti)性的解释线索又被添加进去。

另外,目前学界有关历史书写的研究,已经注意到“叙事性”是(shi)书写形式对(dui)经验(yan)对(dui)象进行结构化呈现(xian)及作出阐释的一个重要方向。而这(zhe)种“叙事性”基本上(shang)是(shi)故事化的,主要工作是(shi)为历史过程建立事件发(fa)生的因(yin)果链环(huan),并依(yi)据与(yu)事件因(yin)果发(fa)展(zhan)的相关程度设置主从角(jiao)色,以及陈述其(qi)行动与(yu)事件的关系等(deng)等(deng),这(zhe)种特征可以称为“事件化”。因(yin)此有一个相关联的分析概念就是(shi)“历史叙事”。不过,本书通过对(dui)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有关甲午战争的汉字、和文等(deng)官、私(si)史叙形成过程进行经验(yan)观(guan)察,发(fa)现(xian)史叙的结构化方向还存在“事件化”以外的线索。我暂时尝试以“事务化”来勾勒追溯之。这(zhe)种“事务化”的叙述方向,是(shi)以历史过程所牵涉的行政流程为主要线索和时空经纬来编织的。这(zhe)一取向可能与(yu)汉字圈深远(yuan)的文书行政技术、馆阁书史制度及从中(zhong)央到地方的衙署文档归集机制密(mi)切相关。强大的官修书史传统与(yu)文书行政技术是(shi)东亚汉字圈较为突出的一个知识史的机制性特征,而十九世纪末恰是(shi)这(zhe)个机制发(fa)生急剧变动的阶段。东亚汉字圈的精英原先(xian)依(yi)托汉字书面语、汉文史书传统、汉字典籍共同文本,以及源自典籍的公共议题等(deng)共识基础所缔结的知识空间正发(fa)生变动与(yu)崩解。而在这(zhe)个变动中(zhong),史叙对(dui)历史经验(yan)过程的“事件化”与(yu)“事务化”这(zhe)两个结构化取向将如何变化,是(shi)本书关注的重心之一。因(yin)此我采用“史叙”而不是(shi)学界较为习见(jian)的“历史书写”与(yu)“历史叙事”来加以锚定,背后的基本考虑大致如此。

按照您书中(zhong)第(di)一章的看法,传统的官方战争史叙与(yu)日常行政纠结在一起,这(zhe)造成了什么特点(dian)与(yu)后果,而后来战史的撰(zhuan)写是(shi)如何从日常行政中(zhong)“脱范”(或“脱嵌”)的?

孙青:严格来说,官方战争史叙大致包含了明清中(zhong)央馆阁书史机制和各地官府主导下的方志书写等(deng)不同层(ceng)级的官修史面向。官修史不仅仅在北(bei)京有,地方志实(shi)际上(shang)也是(shi)在官府主导下撰(zhuan)修的,体(ti)例往(wang)往(wang)也与(yu)中(zhong)央机关撰(zhuan)修的志书保持一致。不过,书中(zhong)所讲的官方战争史叙,没有完全覆盖所有的官史类(lei)型。因(yin)为本书讨论的对(dui)象是(shi)甲午战争的即时史叙,馆阁书史是(shi)其(qi)中(zhong)最主要的官修史形式,方志尚(shang)未参(can)与(yu)其(qi)中(zhong),因(yin)此我的讨论集中(zhong)于(yu)这(zhe)个层(ceng)面。我后来在针对(dui)具(ju)体(ti)案例时,也较多采用“馆阁书史机制”的表述,以作限定。其(qi)实(shi)各地方志中(zhong)也有不少阵亡将领碑传等(deng)内容,但它们与(yu)行政流程的纠葛较为间接。例如左宝贵的碑传,虽然(ran)在地方志中(zhong)也有记载,但它是(shi)根据官方记述转述并加以补充(chong)的。这(zhe)一部分的情(qing)况,应留(liu)待之后再做进一步讨论。

本书处理的几类(lei)清代主要馆阁书史类(lei)型,包括国史馆的“忠(zhong)义传”、实(shi)录、起居注等(deng)等(deng),其(qi)中(zhong)最重要、最特殊的是(shi)军机处下设方略馆修的军事方略。这(zhe)种专门讨论战争的、官修的军事活动专史,在中(zhong)国历朝只有清代才有。为什么清代特别强调(diao)方略?这(zhe)一问题恐(kong)怕还有待进行深入思考。有一个可能是(shi)跟雍正时期的西北(bei)用兵有关。方略所记战役,从清入关之前的“开国”诸战就开始了,它反映了清朝不断强调(diao)帝国武功的特点(dian)。我觉得这(zhe)大概与(yu)清代的王朝合(he)法性有关。因(yin)为清的合(he)法性并没有过多借用明代的正统叙事,单一强调(diao)“奉天承运”型的权(quan)力来源,而是(shi)毫不讳言地持续强调(diao)王朝武功。

传统的官方战争史叙与(yu)日常行政纠结在一起,历史叙述服务于(yu)行政目的,造成的结果就是(shi)战史书写本身的事件因(yin)果链不很明确,呈现(xian)出明显的事务化特征。

在方略里,卷首的御(yu)制诗、御(yu)制文及告天表文完成的是(shi)对(dui)主题军事行动的事件化叙事。不过一旦到了正文部分,就是(shi)高度事务化了,主要是(shi)按照时序以摘(zhai)录章奏、谕旨等(deng)公文原文来清理与(yu)呈现(xian)用兵本末,基本上(shang)就是(shi)档案的汇编。早期方略还会有“臣等(deng)谨案”领出一段编纂史官概括事件或歌颂帝王功德的文字,清中(zhong)叶以后史官的主动措辞逐渐减少,直(zhi)至完全消失(shi)。

那么史官在哪些地方还能有所作为呢?我在写方略一节时做过梳理,比如可以改(gai)变档案之间的流程顺序加以辑录。我在关注《平定教匪纪略》时,发(fa)现(xian)了一种颇为珍贵的史料,就是(shi)方略馆在编这(zhe)份(fen)纪略时留(liu)下的调(diao)阅(yue)辑录文献的全纪录《平定教匪纪略总(zong)档》,建立于(yu)嘉庆十九年正月初八日,终结于(yu)嘉庆二十一年五月。方略馆为编纂《平定教匪纪略》必须调(diao)取、挑(tiao)选章奏谕旨,并逐日按文书责(ze)任人编目,侧重以事务化取向经纬史事。通过比对(dui)定稿发(fa)现(xian),他们选了一部分总(zong)档的内容编进去,并且有些是(shi)改(gai)变了顺序抄录的。这(zhe)是(shi)史官能做的事件化历史书写以外的事情(qing)。

国史馆修史的情(qing)况也相似。“忠(zhong)义传包”中(zhong)有很多草稿,都属于(yu)史官的日常功课。这(zhe)些功课包括依(yi)据涉及恤忠(zhong)立传行政流程的所有往(wang)来公文(通常为前线章奏、谕旨、兵部开具(ju)的传主履历单等(deng))起草、增削(xue)、改(gai)定传稿。通过比对(dui),我们发(fa)现(xian)“忠(zhong)义传”撰(zhuan)修的一般原则是(shi)对(dui)谕旨“可节不可删”,即不改(gai)动谕旨确认过的表达。而对(dui)章奏所述阵亡事迹可以概括、归并,但也很少会增加溢出行政公文表述文字以外的史官主观(guan)叙述。所以,史书本身并不像(xiang)我们今(jin)天认为的那样,仅仅承载着为王朝修史的政治功能,它实(shi)际上(shang)更是(shi)行政流程中(zhong)事务性的东西。

国史馆的时候是(shi)这(zhe)样,但到了帝制终结后的清史馆时代就不一样了,清史馆需要盖棺定论。他们自己(ji)对(dui)于(yu)编纂原则也说得很清楚,认为国史馆是(shi)“宁滥勿遗”,而自身则要考虑“千秋功罪”。当然(ran),两者的传稿文本是(shi)一以贯之的,即清史馆继承了国史馆所有的传稿传包,甚至修纂人员也有不少父(fu)子相继的情(qing)况,只是(shi)编纂原则彻底变了。到了这(zhe)个时候,历史修纂可以说已经“脱嵌”了。

私(si)人撰(zhuan)史的传统在古代中(zhong)国一直(zhi)存在,甲午战争的私(si)人修史有什么不同?无论是(shi)官修还是(shi)私(si)修,基本都围绕同一史源吗(ma)?相对(dui)于(yu)事务性的官史书写,我们更容易接触的是(shi)私(si)人修史事件性、史论性的书写,它是(shi)否塑造了国人对(dui)甲午战争的常识性认识?

孙青:私(si)人撰(zhuan)史的传统在中(zhong)国古代确实(shi)一直(zhi)存在。但私(si)修史的变化从明末就已出现(xian)了。明清有一个很特殊的情(qing)况。为什么明末私(si)修史突然(ran)多了起来?因(yin)为《明实(shi)录》曾被烧毁过。之前《明实(shi)录》不允许大家抄,官方史料是(shi)不开放(fang)的。后来因(yin)为烧毁后开放(fang)了,所以就有不少士绅去抄官修史。这(zhe)时就有大量私(si)修史涌现(xian),但这(zhe)个私(si)修史是(shi)基于(yu)官方史料的。清末也是(shi)这(zhe)样,清末关于(yu)战争的很多私(si)人修史,实(shi)际上(shang)有大量的官方史源,而且这(zhe)个私(si)人不是(shi)普通人,而是(shi)士绅。

我看到有学者的研究称之为“幕府修史”,我觉得这(zhe)种说法还不太精确。因(yin)为很多人其(qi)实(shi)只是(shi)底层(ceng)官员,并不隶属于(yu)任何人的幕府。也不是(shi)幕府非要修史。我整理了这(zhe)些私(si)人修史者的身份(fen),包括他们接触到的材料来源。比如魏源编《圣武纪》,他当时担任什么职(zhi)务能看到这(zhe)些材料?有很多中(zhong)低级司员,包括一些在兵部、通政司及各口洋(yang)关税司任职(zhi)的人员,他们因(yin)为当时在从事相关工作,所以能接触到这(zhe)些史料,然(ran)后自己(ji)回去就尝试叙史。也就是(shi)说,从十九世纪中(zhong)后期开始,有关战争的许多私(si)人撰(zhuan)史,有非常清晰的官方档案来源,撰(zhuan)写者往(wang)往(wang)服务于(yu)涉及战时文书流转的官署部衙,至少与(yu)之关系密(mi)切。虽然(ran)私(si)修史的形式仍多使用前代就有的笔记体(ti)裁,尤其(qi)是(shi)“书事文”,但“私(si)史官源”的特点(dian)很显著(zhu),并不能简(jian)单以“野史”目之。不能说,前代的私(si)人撰(zhuan)史就一定没有类(lei)似的情(qing)况,但至少在十九世纪四(si)十年代以后的私(si)撰(zhuan)军事史中(zhong),是(shi)能够清晰地看到机制依(yi)据的。

实(shi)际上(shang),类(lei)似的情(qing)况并不是(shi)仅仅发(fa)生在中(zhong)国。比如朝鲜半岛的汉文战史,有一位作者李晚焘(dao),他是(shi)春秋馆的史官。关于(yu)1894年6月21日发(fa)生的高丽王宫(gong)被围事件,他在春秋馆的日记中(zhong)是(shi)一种写法,在私(si)人的《响山日记》里又是(shi)另一种写法。后者细节更为丰富,更为血腥和混乱,包括高宗生父(fu)大院君出面谈判(pan)、终结乱局这(zhe)些内容。而原来的《承政院日记》这(zhe)种文本实(shi)际上(shang)没有为事件化史叙留(liu)下空间,因(yin)而无法去描述这(zhe)些细节。当然(ran)他主观(guan)上(shang)的考虑暂时无法深究。很明显,就对(dui)“历史事件”的故事化曲折呈现(xian)而言,他更能在自己(ji)的私(si)人日记里展(zhan)开。不过,这(zhe)类(lei)私(si)修史同样也是(shi)“私(si)史官源”的。

当然(ran),由于(yu)清王朝官修史的开放(fang)程度有限,相关信息基本是(shi)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政治(知识)共同体(ti)内流传。因(yin)此人们对(dui)历史的一般常识性认知很难直(zhi)接从此获取,往(wang)往(wang)需要经过多次(ci)转手。本来内外军事活动就是(shi)明清私(si)修史极为热衷的主题,到了甲午战争时期,汉字圈各口岸城市的近代传播媒体(ti)又因(yin)战争报道而高度活跃。文字记载、图片、口说、游艺、教育(yu)考试等(deng)传播形式,都参(can)与(yu)了战时及战后短期内的即时“叙史”,这(zhe)一方面为私(si)人修史提供了有别于(yu)此前的史源,另一方面也当然(ran)会影(ying)响人们对(dui)战争历史的常识认知。

您在书中(zhong)对(dui)于(yu)史叙和史源有很多的讨论,而历史书写和史源学是(shi)现(xian)在历史学界比较热门的概念,您怎么看这(zhe)种史学趋向?

孙青: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太大的偏差,目前学界关注“历史书写”背后的史源问题,其(qi)实(shi)就隐含了某种知识秩序的判(pan)断。也就是(shi)说需要去推断哪种书写更“真实(shi)”,离历史经验(yan)最近。不过我的问题意识,重点(dian)并不在于(yu)依(yi)据史料阶序加以取舍,来线性证明某种更真的“真相”,而是(shi)对(dui)史叙的固有阶序加以对(dui)象化观(guan)察,并尝试突破(po)单一阶序,将史叙还原到最初书写时所处的基础结构中(zhong)去理解。虽然(ran)一定会用到史源学的方法,但问题意识却并不相同。简(jian)而言之,本书是(shi)知识史而不是(shi)史学史或讨论历史书写的著(zhu)作,在追溯史源时,我更关心的是(shi)一个社会性的知识共同群体(ti)有没有一些最基础的共同文本(跨语言、跨区域被共同阅(yue)读、讨论和引述)的问题。基于(yu)我特殊的设问,很显然(ran),仅靠判(pan)断谁更“源”、谁更“正”则无法解答,而需要别立视角(jiao)。这(zhe)一学术关怀在各章都有所体(ti)现(xian),特别是(shi)第(di)六章。

第(di)六章讲《平定教匪纪略》,就是(shi)天理教这(zhe)个事情(qing)(1813-1814年天理教教众在直(zhi)、鲁、豫的军事活动)。我在讨论完全官修的《平定教匪纪略》时,通过将逐日原始章奏流水如《军机处随手登记档》、编纂专档《平定教匪纪略总(zong)档》和最终刻板的《平定教匪纪略》加以比对(dui);并对(dui)照同一事件的几种私(si)修史叙,包括蒋(jiang)湘南(nan)《七经楼文钞(chao)》中(zhong)的书事文《书滑县平贼事》,盛大士撰(zhuan)《靖逆(ni)记》,魏源《圣武记》第(di)十卷《嘉庆畿辅靖贼记》,昭槤《啸亭杂录》第(di)六卷《滑县之捷》等(deng),发(fa)现(xian)它们之间都有关联。也就是(shi)说当时即使是(shi)所谓私(si)修史,其(qi)实(shi)主要信息甚至叙史的事件化经纬结构仍然(ran)是(shi)来自“官源”。

盛大士的《靖逆(ni)记》在序言中(zhong)简(jian)短叙述了其(qi)书的编纂经过,提到他得以“恭读《钦定平定教匪纪略》”,证实(shi)了私(si)史与(yu)官源存在勾连脉络。从日期来看,当时《平定教匪纪略》刚刚钦定、颁(ban)赐,仅有七十九位王公亲贵与(yu)部院督抚大臣可以看到,盛大士作为一个下层(ceng)士人是(shi)怎么看到的呢?我有一些猜测(ce),可能与(yu)书法家董诰(文华殿、入直(zhi)军机,在颁(ban)赏名单之内)有关,董和盛在书画(hua)方面有交流。但无论如何,两个文本存在共同史源。

判(pan)断同一史源可以从几个方面入手,例如直(zhi)接引用皇帝的谕旨内容,行政文本,使用朝廷掌握(wo)且没有颁(ban)布的口供,以及一些保留(liu)了官方史源高度事件化痕迹的记载,等(deng)等(deng)。

那么官方史源是(shi)怎样流向私(si)修史的呢?我接下来的研究要致力于(yu)把(ba)沟通官方行政文书与(yu)民间私(si)修史叙的史源桥(qiao)梁研究清楚。还有一个问题是(shi),这(zhe)些史源所流通的人群,是(shi)否构成了某种特定的信息共同体(ti)?我猜测(ce)是(shi)有一个个小团体(ti)的,如十九世纪中(zhong)叶的魏源、阮元、蒋(jiang)湘南(nan)、盛大士等(deng)人,对(dui)天理教叛乱的叙史构成了他们的一个“公共议题”。这(zhe)些圈子多以各部衙中(zhong)下层(ceng)官员为主,在日常工作中(zhong)能看到官方档案。他们互相交流看到的文档信息,因(yin)此叙史的故事结构都很像(xiang)。通过分析他们的身份(fen)、文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的问题意识一开始是(shi)很朴素的:消息是(shi)怎么流传下来的?私(si)人修史者是(shi)怎么看到的?为什么叙事结构都差不多?最后它们凝结成这(zhe)本书背后最重要的一个关怀,就是(shi)哈贝马斯的“共同议题”。所谓共同议题,是(shi)指在某一特定时空中(zhong)某些群体(ti)共同关心的议题,围绕这(zhe)些议题的参(can)与(yu),可以在人与(yu)人之间生成知识空间或社会性空间,因(yin)此这(zhe)是(shi)人和人之间交往(wang)的一种特殊形态。这(zhe)个议题一开始可能是(shi)诗画(hua),后来战争爆发(fa)了变成战争,但是(shi)借着这(zhe)个议题,讨论很可能已经溢出了这(zhe)个战争的范畴。

比如翰(han)林院编修丁立钧复命进呈《东藩事略》,以便及时满足光绪皇帝了解清朝和朝鲜关系的知识需求;同时附上(shang)《东事条陈》五条军政意见(jian),讲对(dui)朝鲜应该如何用兵的意见(jian)。接下来他又给他的老师翁同龢写信,说自己(ji)写条陈的时候“大率人云,无甚深切之言”,只能写一些俗(su)套的话,真正想要讲的话却“率非代奏可详尽”。他和翁同龢就说了他真正想讲的话,就是(shi)他对(dui)北(bei)洋(yang)派系把(ba)持政局的种种不满和意见(jian)。这(zhe)表示关于(yu)朝鲜、中(zhong)朝关系和这(zhe)场战争是(shi)一个共同体(ti)的公共议题。他们都要从这(zhe)件事说起。如果丁立钧不是(shi)因(yin)为编纂《东藩事略》,他在皇帝面前是(shi)不容易有发(fa)言权(quan)的;他和翁同龢之间的交流,也要从这(zhe)场战争说起。

我认为,对(dui)于(yu)甲午战争的认识和历史叙述,已经是(shi)一个公共议题了。而且这(zhe)个公共议题不仅是(shi)中(zhong)国的,它是(shi)在整个东亚汉字圈的,甚至是(shi)跨越(yue)语言的公共议题。

这(zhe)个公共议题有很多分支,比如文明决定论也是(shi)这(zhe)个时候建立的。日本人认为文明决定论对(dui)大家都是(shi)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从光绪皇帝或李鸿章的角(jiao)度来说,文明决定论把(ba)一场战争的胜负关键与(yu)维新、西学联系起来,既然(ran)面对(dui)的是(shi)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战争失(shi)败(bai)就是(shi)必然(ran)的命运,不是(shi)他们的责(ze)任。光绪皇帝还把(ba)宣扬“文明教化论”的《中(zhong)东战纪本末》刻好后送给朝鲜宫(gong)内厅(ting)的人带回去给朝鲜国王,可见(jian)他内心的态度。这(zhe)套理论恰恰是(shi)日本也期待朝鲜接受的。但同时也存在另外一种意见(jian),《东方兵事纪略》的作者姚锡光就提出,甲午战败(bai)的责(ze)任在于(yu)“封疆(jiang)之吏”和“将帅无能”,没有必然(ran)导致战败(bai)的“世变”,一切都是(shi)“奇变”,是(shi)可以通过“明耻(chi)教战”来改(gai)变的。原来我们以为甲午战争中(zhong)的文明决定论是(shi)举(ju)世都接受的,其(qi)实(shi)不然(ran),其(qi)中(zhong)还有隐藏线索,只是(shi)被后来的历史叙事湮没了。还有一点(dian),文明决定论在那个时候的解释框架中(zhong)可以平行移动,“文明”阶序不只存在于(yu)中(zhong)西之间,也可以被平移到先(xian)完成“西化”的日本和清朝中(zhong)国之间。

甲午战争期间,无论是(shi)清廷、日本军方还是(shi)民间社会,都出现(xian)了大量关于(yu)战况的谣(yao)言,从知识生产的角(jiao)度怎么看待这(zhe)些战争谣(yao)言?它是(shi)知识生产必然(ran)带来的副作用吗(ma)?可不可以这(zhe)样理解,对(dui)于(yu)清代的谣(yao)言,尤其(qi)是(shi)关于(yu)那些参(can)战人员的谣(yao)言,原来就有一个体(ti)制上(shang)的容许空间,只不过在甲午战争时期我们看到它被更显著(zhu)地呈现(xian)出来?

孙青:厘清“战争谣(yao)言”,虽然(ran)并不是(shi)本书主要关注的问题,但确实(shi)涉及了战时叙史的一些机制性(即前面提到的叙史“基础设施”)特征,值得展(zhan)开说一下。

战争谣(yao)言产生有很多可能性,首先(xian),是(shi)因(yin)为通信技术本身的问题。战争前线的真实(shi)情(qing)况没有人知道。就像(xiang)甲午海战,两艘军舰(jian)都沉(chen)没了,丁汝昌最后说了什么话,是(shi)怎么传回来的?后来是(shi)通过获救的落(luo)水水兵询问口供才得知的。再比如作为战时掌控情(qing)报枢纽的盛宣怀,连自己(ji)的弟弟盛星怀在战争中(zhong)的生死下落(luo)都不明确,他曾写过一封信让家里派姨娘来照顾受伤的弟弟,过两天又写信说弟弟已经死了,没有确切的消息。这(zhe)是(shi)客观(guan)因(yin)素。其(qi)次(ci),因(yin)为作战时朝廷随时进行恤功罚罪前线调(diao)查以激励战事,主观(guan)性的“讳败(bai)为胜”就常会发(fa)生。另外,战功奏报有自己(ji)的汇报要素,如杀敌人数可以作为阵亡将领所获祭葬(zang)及荫恤规格的依(yi)据。还有,为什么一定要写“洞胸(xiong)一枪”,事实(shi)上(shang)记录者未必能看到这(zhe)一枪,也未必有人真的去验(yan)尸,因(yin)为“洞胸(xiong)”意味着正面迎击,“背后一枪”则可能是(shi)逃兵,一个是(shi)要奖的,一个是(shi)要杀的,后果大不一样。这(zhe)些与(yu)历史过程脱节的叙述产生于(yu)行政奏报的流程中(zhong),本身是(shi)军政机制的一部分,但因(yin)为它们成了“忠(zhong)义传”、实(shi)录等(deng)官修史最基础的叙述源头,往(wang)往(wang)被保留(liu)到最后,因(yin)此就成了叙史“谣(yao)言”。还有一个与(yu)谣(yao)言有关的机制在清代非常特殊,就是(shi)清代御(yu)史参(can)奏“以风闻入奏”,甚至不需要情(qing)报的真实(shi)性,参(can)奏事实(shi)上(shang)已经变成一种政治机制,一种统治权(quan)术。

总(zong)之,谣(yao)言呈现(xian)出非常多元的特点(dian)。牵涉政治机制、御(yu)史制度的变化等(deng)等(deng),也有通讯技术的原因(yin)。现(xian)有研究从文化史角(jiao)度解读历史上(shang)的谣(yao)与(yu)谶较为普遍,但实(shi)际上(shang),却是(shi)政治管理实(shi)践(jian)的机制流程给谣(yao)言留(liu)下了可能性。

甲午战争的特别之处在于(yu)它是(shi)人类(lei)历史上(shang)较早有第(di)三方国家媒体(ti)随军观(guan)战及参(can)与(yu)报道的国际战争。西方很多国家的“战报”“战史”以及关于(yu)这(zhe)场战争的“知识”,有什么样的特点(dian)?对(dui)于(yu)重新缔造东亚的知识空间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孙青:我在书里讲到情(qing)报译写的问题。当时东亚参(can)战三国主要的情(qing)报源很多是(shi)来自报纸。那个时候连总(zong)理衙门都是(shi)翻译《大阪每日新闻》《清日新闻》,《泰晤士报》是(shi)京师同文馆的学生受命翻译情(qing)报最主要的来源。我们的情(qing)报线索基本以天津为枢纽,分为两条:一是(shi)各驻外公使,二是(shi)海关税务司(包括朝鲜仁川税务司)收集情(qing)报。海关税务司的情(qing)报来源主要是(shi)报纸,各地的驻外公使每日译报,或者把(ba)报纸递给总(zong)理衙门翻译。这(zhe)就涉及情(qing)报来源的问题。那些西方报纸的记者都是(shi)拿着日本许可证的战地记者。情(qing)报来源主要有三类(lei):一是(shi)随军记者的写作,二是(shi)他们的报纸,三是(shi)相互之间的翻译。其(qi)实(shi)《泰晤士报》也会翻译我们的中(zhong)文资料,这(zhe)不是(shi)单向的,而是(shi)一个“环(huan)流”。其(qi)实(shi)连画(hua)报图片都是(shi)环(huan)流的。我们的宣战谕旨第(di)二天就在《泰晤士报》刊登了,《申报》比《泰晤士报》还晚,这(zhe)种报刊上(shang)的报道,在今(jin)天看来只是(shi)民间的信息流通,但在当时却是(shi)军事信息的重要来源。

甲午战争期间及战后短期内的媒体(ti)报道,也影(ying)响了近代东亚的知识空间。

过去我们说的“汉字文化圈”,是(shi)西嶋定生提出的,我们总(zong)是(shi)在说日本人是(shi)如何学习我们的汉字。金(jin)文京有一本书《汉文与(yu)东亚世界》,他想要表达的是(shi),当汉字成为这(zhe)个区域精英共同书面语工具(ju)之后(我们常说日本、朝鲜、越(yue)南(nan)用汉字,其(qi)实(shi)是(shi)那些国家的精英阶层(ceng)在共同政治文化生活中(zhong)使用汉字书面语,而不是(shi)全民现(xian)象。也就是(shi)说,汉字文化圈其(qi)实(shi)是(shi)个精英文化圈,它是(shi)有阶层(ceng)性的书面语传统),它就开始自我繁殖了,就像(xiang)人工智能一样,开始逐渐形成自己(ji)的“汉文世界”。陈力卫老师的研究就提到,日本的汉字书面语在江户时代以后,开始吸取明清小说的文本来更新汉语书面语修辞,逐渐注重有活力的汉语口说传统,而不仅仅局限于(yu)依(yi)据精英经典文本。这(zhe)时汉语书面语已经从极少数精英往(wang)下走了一点(dian),向参(can)与(yu)共同政治生活及文化传播的一般经史读写群体(ti)延伸。而到了甲午战争这(zhe)个时段,日本恰恰因(yin)为对(dui)战争的新闻报道,而使得汉字书面语的修辞、体(ti)裁、内容及目标读写群体(ti)的变动变得更加剧烈。

原来日本的报纸是(shi)非常精英化的,大报全是(shi)汉字,连假名注音都没有,而且都是(shi)论述式的,精英坐在家里就能评论战争。甲午战争时期,开始出现(xian)商业化报道,有不少新闻记者奔赴前线。老百姓想要看实(shi)时报道,但这(zhe)种报道一开始对(dui)他们很有难度,因(yin)为汉字太多。一开始,对(dui)于(yu)老百姓来说,要通过每天分散的实(shi)时报道来理解事情(qing)的全部颇为困难,他们没有那种通过主动思维来逐步整合(he)事件全貌的阅(yue)读习惯。大报以前多采用精英灌输模式,直(zhi)接以汉字书面语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和评价。而底层(ceng)小报虽不采用这(zhe)种形式,但人们接受故事,多需要配图才能理解,就像(xiang)连环(huan)画(hua)一样。这(zhe)个时候出现(xian)了一个分化,就是(shi)如何通过图片和片段式新闻报道的形式让老百姓了解战争。另外,在甲午战争过程中(zhong),因(yin)为许多士兵来自贫苦人家,他们要写信报平安,连寄信回去的条件都没有,一些地方性的小报就免(mian)费刊登家书作为稿源,非常受欢(huan)迎。从那时开始,一些主要大报的汉字也开始增加注音,也就是(shi)说,这(zhe)时以汉字为主的精英读写圈开始发(fa)生了沉(chen)降。简(jian)而言之,这(zhe)个下沉(chen)首先(xian)是(shi)脱离经典,其(qi)次(ci)是(shi)注音化,再次(ci)是(shi)加上(shang)配图。大报则还要改(gai)变报道形式,在俯视性的精英评论之外,增加平视性的前线实(shi)时报道。日本处在这(zhe)样一个急剧的变动之中(zhong),中(zhong)国也一样,《申报》《点(dian)石斋画(hua)报》的报道都是(shi)非常直(zhi)观(guan)亲民的。从这(zhe)个意义而言,甲午战争作为第(di)一场东亚近代大战,它搅动了汉字圈的日常,又逐渐变成了另一种新的日常。我们可以观(guan)察到一个精英共同知识空间往(wang)下沉(chen)的过程。我在书中(zhong)还讨论过,从太平天国运动到甲午战争期间,对(dui)死去的人的祭祀权(quan)也在下降、沉(chen)降。这(zhe)个趋势在东亚非常明显。

战争搅动了社会,从知识史的角(jiao)度来讲,知识空间重组了,在重新缔结。原来的秩序,包括人和人之间的秩序,文本的秩序——比如经史子集之间的关系、正文与(yu)脚注的关系、汉字与(yu)和文之间的关系,都发(fa)生了变化。

近代东亚知识空间再缔结的一些因(yin)素,能更具(ju)体(ti)地谈谈吗(ma)?

孙青:知识空间是(shi)有社会性的,是(shi)一个共同体(ti)。我们现(xian)在痛感于(yu)信息茧房,就是(shi)面对(dui)同样一个文本,大家的知识准备不一样,就会鸡同鸭讲。语言不通多少可以通过翻译解决,但是(shi)没有共同的知识结构就无法交流。

近代东亚的知识空间重新缔结,是(shi)跨越(yue)语言、跨越(yue)阶层(ceng)的,是(shi)有抓手的。它有一个具(ju)体(ti)的聚合(he)方式,围绕哪个议题展(zhan)开、变成一个怎样的群体(ti),都是(shi)明确的。比如说我们围绕甲午战争,围绕着文明决定论,围绕某一个文本,就变成了一个共同群体(ti)。近代东亚的汉籍,使用得越(yue)广泛就越(yue)有讨论价值,因(yin)为它形成了一个共同文本。懂汉字的朝鲜人、越(yue)南(nan)人和中(zhong)国人都在使用,而且大家都围绕这(zhe)个文本进行讨论、批注,这(zhe)时这(zhe)个文本就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因(yin)为它形成了一个公共议题。比如,书中(zhong)提到的围绕《中(zhong)东战纪本末》的日译本形成的一个小团体(ti),他们在一个讨论圈里,就像(xiang)是(shi)在一个微(wei)信群里,能够讨论很多问题。这(zhe)就是(shi)我尝试描述的知识空间,它有物理性的空间,也有社会性空间。我想重点(dian)讨论的是(shi)社会性空间,这(zhe)个空间如何缔结,这(zhe)是(shi)这(zhe)本书想要表达的。

技术变革和城市化导致的文化版图变化,以及传播技术的发(fa)展(zhan),包括西方记者的报道,实(shi)际上(shang)都在扩展(zhan)这(zhe)个知识空间。而且它还有很重要的传播功能。一种是(shi)横向传播,一种是(shi)纵(zong)向传播。横向传播是(shi)空间的、区域的。纵(zong)向传播有两个维度,一个是(shi)历时性的,如何流传,还有一个是(shi)人群的,就是(shi)跨越(yue)阶层(ceng)的纵(zong)向传播。甲午战争时期就发(fa)生了很多跨越(yue)阶层(ceng)的传播。跨越(yue)阶层(ceng)的传播很难,有几个条件。比如我以前也讨论过白话读写的问题,读写普及不光要提高识字率,更要解释读写的规则,比如要知道书是(shi)从右读到左,如何标注,还要明白写作者与(yu)读者间的修辞默契(如使用“敝帚自珍”等(deng)谦辞并不是(shi)真的在讨论扫帚)、为什么书需要有序言,要明白这(zhe)些东西,光识字是(shi)不够的,是(shi)无法跨越(yue)阶层(ceng)传播的。

甲午战争加速了这(zhe)个过程。客观(guan)上(shang)因(yin)为当时存在一些机制,例如前面提到的日本的报刊媒体(ti)的机制变化,另外主观(guan)上(shang),文明决定论带来的文明改(gai)造,是(shi)战后东亚很多地区的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向,就是(shi)启民智、扩大政治参(can)与(yu)等(deng)等(deng)。还有很重要的一点(dian),战争要求的动员力度比日常动员大得多,日本必须把(ba)全民动员起来,中(zhong)国也进入了军事动员时代,所以当然(ran)是(shi)加速的。

再说文化版图的变化。过去文化中(zhong)心和行政中(zhong)心是(shi)重合(he)的,基本上(shang)省(sheng)道府县,只要涉及科考,往(wang)往(wang)是(shi)区域文化中(zhong)心。但是(shi)甲午战争前后发(fa)生了变化。一方面是(shi)口岸城市,比如上(shang)海,制度性媒体(ti)开始出现(xian)了。另外是(shi)废科举(ju)兴学堂使读书人逐渐向大型城市聚集,造成了文化中(zhong)心与(yu)基层(ceng)考场的剥离。战争确实(shi)会加速文化版图的变化,但文化版图的变迁并不仅仅是(shi)因(yin)为战争。它关涉很多其(qi)他因(yin)素,如文教改(gai)制和交通因(yin)素等(deng)等(deng)。

这(zhe)种再缔结还源于(yu)标准化战争技术的全球传播。近代战争同时也是(shi)一种技术和知识环(huan)流。江南(nan)制造局有很多外国专家,甲午战争实(shi)际上(shang)往(wang)往(wang)是(shi)外国人跟外国人打——中(zhong)方有很多洋(yang)员在船上(shang),外交谈判(pan)也有很多洋(yang)人参(can)与(yu)。从某种程度上(shang)而言,生产厂(chang)商也参(can)与(yu)其(qi)中(zhong)。军备供应将坚船利炮引入战场,成为近代战争的重要方式。为了应战,就要迅速造炮台、买船舰(jian),再从引入供应方技术人员到培养本土人才等(deng)等(deng)。同时,近代国际战争的规则,诸如如何宣战、如何界定战争结束,这(zhe)些在前近代是(shi)不确定的,要到甲午战争时代才相对(dui)明确。

在引入近代军事技术、规则和训练军事人才时,便涉及了如何书写战争专史。这(zhe)套机制是(shi)德国人在建立现(xian)代军事院校时就确定的,与(yu)我们史学传统中(zhong)原有的体(ti)例并不相同。德国的战史课程在十九世纪初传到荷兰皇家海军学院等(deng)军事院校,又传到日本,再为中(zhong)国精英所知晓。德国的军事训练里必须要有战史,他们是(shi)通过战史来学习战例的。当传到日本时,由于(yu)当时保守的陆军部不允许对(dui)师级以上(shang)军事决策做评价,就不能很好地发(fa)挥战史的这(zhe)一功能。而中(zhong)国人在接触到这(zhe)一套系统时,则开始探(tan)讨如何提升(sheng)兵学在中(zhong)国的地位。传统的兵学只有城防战术,没有具(ju)体(ti)的历史案例。即使讲到淝水之战这(zhe)样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只是(shi)泛泛而谈,没有深入具(ju)体(ti)过程。因(yin)为传统上(shang)并不认为打仗需要从具(ju)体(ti)战史中(zhong)学习,纸上(shang)谈兵是(shi)可笑的。另一方面兵学是(shi)个技术层(ceng)面的问题,史学无需承担解决这(zhe)类(lei)问题的任务。但是(shi)这(zhe)种“知识秩序”到了晚清开始出现(xian)变化,魏源就提出,应该从历史战例中(zhong)吸取经验(yan)。有意思的是(shi),魏源的《圣武纪》先(xian)是(shi)在十九世纪四(si)十年代翻译到日本去的,有十几个版本,六十年代结合(he)了兰学的内容,某些观(guan)点(dian)和语词(ci)又再以“兵学”的形式回传中(zhong)国——这(zhe)就是(shi)“环(huan)流”的一个例子。

标准化的知识还有很多,比如电报等(deng)通讯技术、现(xian)代标准化时间、空间测(ce)量等(deng)等(deng)。整个二十世纪实(shi)际上(shang)是(shi)战争推动发(fa)展(zhan)的时代。

说到知识的流动,您为什么用“环(huan)流”而不是(shi)一般常用的“流动”或“互动”,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ma)?

孙青:互动是(shi)点(dian)对(dui)点(dian),环(huan)流是(shi)多向多点(dian)流动。“环(huan)流”是(shi)张伯伟教授提出来的概念分析工具(ju),它未必是(shi)从一地到另一地的单向流动,而可能是(shi)在两地或者多地之间多向、多次(ci)发(fa)生的流动。“环(huan)流”是(shi)没有单一线性秩序的,有时恰恰打破(po)了固有的秩序。其(qi)展(zhan)开模式是(shi)一种更为复杂的方式——这(zhe)也可以认为是(shi)战争搅动“日常”的一个后果。

比如姚锡光在日记中(zhong)记载了每日和自强学堂的学生王松臣一起译“英国人所著(zhu)甲午战史《中(zhong)东战记》,至二更回家”的情(qing)况,记录非常多。《中(zhong)东战纪本末》不是(shi)汉文写的吗(ma),那他是(shi)在“译”什么呢?后来有学者张黎源考证,当时有一份(fen)在天津出版的英文报纸《京津泰晤士报》(Peking & Tientsin Times)刊登过北(bei)洋(yang)水师德国炮术教习瑞乃尔(Theodore H. Schnell)为德国政府撰(zhuan)写的两份(fen)报告的英译。其(qi)中(zhong)一份(fen)德文报告底本是(shi)一篇按时间顺序描述军事事件的《威海卫之战》(Der Kampf um Wei-hai-wei),先(xian)发(fa)表于(yu)《科隆公报》(Cologne Gazette),后被英译刊载。而姚锡光曾称读到王松臣从英人译入的“洋(yang)员瑞乃尔辩词(ci)……言失(shi)刘公岛事”,感到“怒眦(zi)欲裂(lie)”。则当时他们为编纂《东方兵事记略》,每日在“译”的应该就是(shi)这(zhe)个文本。《中(zhong)东战纪本末》中(zhong)文本他有,是(shi)托了叶瀚(han)到上(shang)海买来寄给他的。这(zhe)就是(shi)环(huan)流。姚锡光作为一个当事人曾参(can)与(yu)甲午战争,但他的信息还要靠英文报纸来补充(chong)记忆,因(yin)为当事人只能看到局部。他让人搜集《中(zhong)东战记本末》,并翻译英文版,还要找人做口述,然(ran)后才开始写作。他对(dui)《中(zhong)东战纪本末》的事务化记录方式不满意,因(yin)为这(zhe)样会使得战争责(ze)任者不明确。

书中(zhong)第(di)七章还涉及几个有趣的例子。比如日本军官成泽茂马战后向日本原驻法公使曾祢荒助学习法语,曾祢泽将法国步兵大尉索瓦(Maxime Joseph Marie Sauvage)于(yu)1897年在巴黎出版的自著(zhu)甲午战史La guerre Sino-Japonaise 1894-1895 (《中(zhong)日战争,1894-1895》)推荐给成泽作为阅(yue)读材料,成泽随后又把(ba)这(zhe)本书翻译成了日语。实(shi)际上(shang),在索瓦战史所列的参(can)考书中(zhong),又有之前有贺长(chang)雄以法语出版的《甲午战争国际法》。又比如,日本当时有名的新闻记者藤野房次(ci)郎用日语翻译了林乐知、蔡尔康(kang)的《中(zhong)东战纪本末》。此书是(shi)战后广学会分赠给大山岩和山县有朋的,一位武官获知后推荐给了藤野。而藤野又在通达汉语公文的宫(gong)岛大八(曾师从保定莲池书院院长(chang)张裕钊(zhao))、三岛广(三岛毅之子)等(deng)人的帮助下将其(qi)翻译为日语。很明显,对(dui)战事的叙述、翻译与(yu)讨论,是(shi)发(fa)生在一些特定人群之间的。这(zhe)些人群通过这(zhe)类(lei)活动形成了一个知识共同体(ti),拥有一些共同文本,如有贺长(chang)雄《甲午战争国际法》、林乐知、蔡尔康(kang)《中(zhong)东战纪本末》等(deng);还形成了一些共同知识,如汉字书面语、法文、汉字公文书的读解和翻译,以及对(dui)与(yu)此相关的一系列术语、制度与(yu)人事的共识性理解等(deng)等(deng)。

这(zhe)便是(shi)本书所要观(guan)察和描述的社会性知识空间,本书实(shi)际上(shang)就是(shi)想要去追问,近代国际战争、全球化等(deng)十九世纪中(zhong)后期发(fa)生的全局性变动,如何搅动了旧有的知识秩序和知识空间,又缔结了何种新的图景?实(shi)际上(shang),成泽茂马和藤野房次(ci)郎的日译本,又变成了甲午战后某种新的“共同文本”,只是(shi)它们的读写圈可能扩大了或者发(fa)生变动了。

最新新闻
sitemapsitemap1sitemap2sitemap3sitemap4sitemap5sitemap6sitema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