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万奏折

自与(yu)西方列强发生交涉与(yu)战争后(hou)，清廷连(lian)续编篡《筹办夷务始末(mo)》，其中道(dao)光朝、咸丰朝、同治(zhi)朝三编已整理(li)出版，光绪朝则没有全部披(pi)露，军机(ji)章京王彦威从稿本(ben)中辑出《清季外交史料》，先后(hou)有影印版与(yu)整理(li)班。不(bu)过晚清“夷务”“洋务”并不(bu)仅局限(xian)于外交，总理(li)各国事务衙(ya)门、海军衙(ya)门统(tong)管的业务都包括在内，如洋关(guan)（海关(guan)）、海军、购买军舰武器(qi)、兴办兵工厂(chang)、修建铁路等。《清季外交史料》仅辑出外交部分，《光绪朝筹办夷务始末(mo)记》其他内容未及(ji)整理(li)，该书稿本(ben)保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大(da)陆(lu)学者难得一(yi)见。

海军史学者张黎源发现，台藏《光绪朝筹办夷务始末(mo)记》中保存了一(yi)份管理(li)户部大(da)学士张之万奏折，名为《库款支绌(chu)短(duan)亏甚巨谨拟设法补(bu)救折（附清单一(yi)扣）》，具奏日期为光绪十七年四(si)月(yue)二(er)十五日（1891年6月(yue)1日）。这份奏折疑为孤本(ben)，大(da)陆(lu)各收藏单位似无收藏。2024年11月(yue)，张黎源在公众号“船坚炮利”发表《1891年户部“停购外洋船炮二(er)年”》，披(pi)露了全部录文(wen)。他在导语中指出：

在对(dui)于甲午战败原因的总结中，常有将其归因于户部1891年上奏的“停购外洋船炮二(er)年”建议，北洋海军也正是因此(ci)而错过了更(geng)新武备的最佳(jia)时机(ji)。但是长期以来，国内研究者基本(ben)上都只能从李鸿章的《复奏停购船械裁减勇(yong)营折》中转引户部奏折的内容，而鲜(xian)见对(dui)户部奏折原文(wen)的引用。编者最近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筹办夷务始末(mo)》原稿中将这份奏折原文(wen)录出，以便各位研究同好取用。

张黎源加按语称：“牵头起草(cao)这份奏折的是当时管理(li)户部大(da)学士张之万，参与(yu)者可能包括户部尚书福锟、翁(weng)同龢等。此(ci)前曾有议论认(ren)为停购船炮是出于翁(weng)同龢与(yu)李鸿章的私怨，从具奏人来看，显然不(bu)确。”“张之万等称户部款项(xiang)奇绌(chu)，主要原因是郑州河工（郑州黄河决口堵口经费(fei)）、山东河工等，当是实情，虽然当时部款到底困难到了什么程度缺乏详细数据支持，但支绌(chu)当是不(bu)争的事实。”

张之万

晚清海军史喧腾众口的“停购船炮二(er)年”决策，即(ji)来自这份奏折。“停购船炮”实施后(hou)的第三年，甲午战争爆发。李鸿章亲信及(ji)一(yi)些海军史学者，将战败归咎于这个决策，并且将矛头指向户部尚书翁(weng)同龢。张黎源认(ren)为此(ci)折由(you)张之万具奏，翁(weng)同龢于此(ci)事似无关(guan)系。笔者认(ren)为这样判断(duan)有点简单化。《翁(weng)同龢日记》记载可证实翁(weng)氏积极参与(yu)了折稿的商讨，是否由(you)他发动则未能知晓。张之万是管理(li)户部事务的大(da)学士，按惯例户部奏折由(you)他领衔具奏，并不(bu)能说户部尚书与(yu)此(ci)无关(guan)。

该奏折非常重要。户部建议停止北洋海军继续购买船炮的一(yi)个主要理(li)由(you)，就是“郑工”、山东河工用款太巨，无法应付。张之万奏折称：

自光绪十三年郑工决口，需款浩繁，臣部因事关(guan)紧急(ji)，各省一(yi)时无款指拨，由(you)部库陆(lu)续提拨银六百万两，续将各省解京之饷改解河工，需用者多处，综计郑工一(yi)事用款至一(yi)千二(er)百万两之多，始终未拨各省丝毫，而部库元气之伤(shang)实由(you)于此(ci)。乃郑工未毕，山东河工即(ji)接踵而兴。自光绪十二(er)年起，山东抚臣屡请巨款造船、拨淤、筑堤、培埝，历来所积二(er)三百万，及(ji)七八十万不(bu)等。计此(ci)四(si)五年中，共(gong)请拨银六百七十余万两，而每(mei)年岁修之款尚不(bu)在内。臣部又将各省解部款项(xiang)改拨截留，以应其请。而部款之入款愈绌(chu)矣。

奏折所谓清单一(yi)扣，是“酌拟筹饷办法五条”，第一(yi)条是：

南北洋购买外洋枪炮、船只、机(ji)器(qi)，应令暂停也。查购外洋军火，各省皆有，而以南北洋为大(da)宗，以防务而论，诚(cheng)为利器(qi)，以饷项(xiang)而论，实为漏卮。综计十余年来，购买价银大(da)约已逾千万，所购船械更(geng)仆难数，自已足敷布(bu)置(zhi)。况现在中外辑睦(mu)，海波(bo)不(bu)扬，惟此(ci)部库空虚，实人之病在心腹。即(ji)在外八旗而论，何止数十万人，其生计所资，全在每(mei)月(yue)部关(guan)之饷，设一(yi)旦(dan)不(bu)敷开(kai)放，则此(ci)数十万人者，其将何以为生？此(ci)实大(da)局所关(guan)，不(bu)可不(bu)豫(yu)为筹画。该大(da)臣等受恩(en)深重，自当共(gong)拯时艰。应令自本(ben)年起，所有外洋机(ji)器(qi)、船炮暂行停购二(er)年，即(ji)将所省价银解部充(chong)饷，仍由(you)该大(da)臣等自行商定。此(ci)两年之内，合南北洋撙节筹措，总须凑足银一(yi)百二(er)十万两，陆(lu)续解京，庶部库空虚稍资补(bu)救矣。（“卮”字为笔者径改。）

停购项(xiang)目，先列“外洋机(ji)器(qi)”，再到“船炮”，这是奏折巧妙之处。停购“外洋机(ji)器(qi)”表面上是针对(dui)张之洞而言(yan)。张之万作(zuo)为管理(li)户部大(da)学士，对(dui)其族弟张之洞多次先斩后(hou)奏购买钱局（造币厂(chang)）、兵工厂(chang)、织布(bu)厂(chang)、铁厂(chang)设备，再次申明朝廷立场，以示不(bu)偏不(bu)倚(yi)。

光绪十五年十月(yue)十五日，“奉上谕(tou)，各省添购机(ji)器(qi)等项(xiang)，照章应于事前奏明立案。乃近阅张之洞叠次奏报，于添购机(ji)器(qi)等事未经奏明，辄向洋商订立合同，如前购织布(bu)、铸钱机(ji)器(qi)及(ji)沙路铁桩，本(ben)日具奏购买炼铁机(ji)器(qi)，动需巨款，皆于已经议办之后(hou)始行入奏，殊属非是。国家经费(fei)有常，岂容任意开(kai)支，除(chu)将所奏交该衙(ya)门核议外，嗣后(hou)如有建议创办之事及(ji)购买机(ji)器(qi)、军火各项(xiang)物料，均着先行陈请，候旨遵行，不(bu)得于未经奏准之先率(lu)行举(ju)办。”（《光绪朝上谕(tou)档》第15册(ce)第334-335页）此(ci)时醇亲王奕譞仍主持总理(li)衙(ya)门、海军衙(ya)门，对(dui)张之洞的批评比较委婉，仅用“殊属非是”以示薄(bao)责，“申饬(chi)”二(er)字都不(bu)用。

到光绪十七年，张之洞购买“外洋机(ji)器(qi)”各项(xiang)目，钱局、沙路铁桩已建成，兵工厂(chang)、织布(bu)厂(chang)、铁厂(chang)设备均已付款，此(ci)时重申停购“外洋机(ji)器(qi)”，对(dui)张之洞没有实质性(xing)影响，对(dui)北洋海军则比较致命。

张之万奏折

奏折出笼的背(bei)景

此(ci)时的户部，由(you)张之万以大(da)学士管理(li)户部事务，协办大(da)学士福锟兼户部满尚书，汉尚书翁(weng)同龢，侍郎分别为续昌、崇(chong)礼(li)、徐用仪(yi)、廖寿恒。续昌长期请病假，徐用仪(yi)可能站(zhan)李鸿章一(yi)边但人微言(yan)轻(qing)，廖寿恒为翁(weng)同龢关(guan)系最密的门生，崇(chong)礼(li)乃太后(hou)亲信，不(bu)作(zuo)左右(you)袒(tan)。这份奏稿，由(you)张之万、福锟、翁(weng)同龢三人协商决策，翁(weng)同龢可能会扮(ban)演主动角色。大(da)学士“管部”并非固定制度，因人、因时而设。在大(da)学士“管部”的情况下，部务奏折用该大(da)学士名义(yi)具奏，并不(bu)表明尚书没有参与(yu)，《翁(weng)同龢日记》可证实他对(dui)该奏折的参与(yu)很深。

翁(weng)同龢发自内心不(bu)喜西式军事设施，对(dui)日本(ben)威胁也茫然不(bu)知。光绪十七年正月(yue)廿三日日记：“归后(hou)阅《会典(dian)绘图条例》，有新式炮台船械各图一(yi)条拟删去。”三月(yue)廿六日，出使日本(ben)大(da)臣黎庶昌谒(ye)翁(weng)同龢，“言(yan)日本(ben)兵政修，商务广，新立议院不(bu)和，大(da)臣屡告休，与(yu)中国和洽(qia)，而深忌俄之垂涎东海也。伊(yi)有密奏，谓宜固中国之交，而冲绳可置(zhi)勿(wu)议云。”黎庶昌同样对(dui)日本(ben)威胁缺乏足够警觉，希图以勿(wu)议冲绳（琉球）结日本(ben)欢心。李鸿章与(yu)日本(ben)争论“球案”无果，1880年将问题搁置(zhi)，停议“球案”并不(bu)能改善中日关(guan)系。翁(weng)同龢对(dui)日本(ben)动向缺乏了解，对(dui)发展海军缺乏急(ji)迫感。

翁(weng)同龢日记有几(ji)条记载值得注(zhu)意。光绪十七年四(si)月(yue)十四(si)日，“晤福相(xiang)谈公事”，“福相(xiang)”是对(dui)福锟的尊称。四(si)月(yue)廿二(er)日“入署，定筹饷摺，旋得福公函(han)，海防捐一(yi)条与(yu)庆(qing)邸商不(bu)允，因削(xue)之，只剩五条矣。”“五条”即(ji)奏折所附“酌拟筹饷办法五条”。第一(yi)条停购船炮，第二(er)条令各省盐商捐输，第三条裁减马队(dui)、勇(yong)营一(yi)成，第四(si)条京官兵丁米折改放本(ben)色，第五条各省土药税厘统(tong)解部库。折稿原有第六条是关(guan)于“海防捐”的，此(ci)条被奕劻否决。四(si)月(yue)廿二(er)日日记称“定筹饷摺”，凸显翁(weng)同龢参与(yu)此(ci)事的重要程度。

中法战争爆发后(hou)，慈禧深知吃亏在没有海军，发起“大(da)治(zhi)水师”讨论，光绪十一(yi)年设立总理(li)海军衙(ya)门，“着派(pai)醇亲王奕譞总理(li)海军事务，所有沿海水师，悉(xi)归节制调(diao)遣；并派(pai)庆(qing)郡王奕劻、大(da)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会同办理(li)；正红旗汉军都统(tong)善庆(qing)、兵部右(you)侍郎曾纪泽帮同办理(li)。”

曾纪泽是李鸿章十分重要的盟友，出使多年，对(dui)各国海军动态有一(yi)定认(ren)识，后(hou)转任户部侍郎，于光绪十六年闰二(er)月(yue)二(er)十三日去世。更(geng)加致命的是，十一(yi)月(yue)廿一(yi)日，醇亲王奕譞薨(hong)逝，海军衙(ya)门失去领军人物。奕譞薨(hong)逝，意味着变局的到来，首(shou)先受害的海军。

醇王死后(hou)，奕劻以会办身份主持海军衙(ya)门，故奏稿“海防捐”内容要听取奕劻意见。当年六月(yue)，命奕劻总理(li)海军衙(ya)门。慈禧命庆(qing)郡王奕劻主持海军衙(ya)门，重要原因是该衙(ya)门已变为太后(hou)“小金库”。北洋海军命运，在1891年已经注(zhu)定。

醇亲王奕譞的逻辑是：要让老佛爷完(wan)全“退休”，让亲儿子掌权，必须建好颐和园、“三海工程”；要保住大(da)清江山，需要建设一(yi)支有实力的海军。他用海军建设名义(yi)掩护颐和园与(yu)“三海工程”，以此(ci)应付言(yan)官。若经费(fei)充(chong)裕(yu)，颐和园、三海工程可成，海军发展计划也可实现，两全其美。这是奕譞的如意算盘，被河工用款搅黄了。

奕譞视察海军时骑马像

“郑工”及(ji)其用款

笔者在阅读张之洞档案过程中，时不(bu)时见到李鸿藻、吴大(da)澂、陈宝箴、倪文(wen)蔚(wei)、朱寿镛的电报，不(bu)可避(bi)免地留意到光绪十三年至十四(si)年（1887-1888）的“郑工”。李鸿藻是张之洞朝中重要奥援，吴大(da)澂、倪文(wen)蔚(wei)均为前任广东巡抚，陈宝箴、朱寿镛于役“郑工”之前，都曾在广东工作(zuo)。张之洞档案中保留了许多“郑工”方面的史料，结合《吴大(da)澂书札》等，可勾勒出“郑工”用款的大(da)体轮廓。

光绪十三年八月(yue)，河决郑州，决口宽达300多丈，随后(hou)更(geng)扩大(da)到500丈，十几(ji)个州县被淹，黄河夺淮(huai)入海，给(gei)安徽、江苏(su)也造成极大(da)威胁。清廷责令河道(dao)总督成孚、河南巡抚倪文(wen)蔚(wei)设法抢办堵口，成孚表现不(bu)力，改任李鹤年为河督，又命工部尚书李鸿藻为钦差大(da)臣赴豫(yu)督工。户部筹款十分积极，从多种渠道(dao)筹集了总共(gong)九百万两，可惜(xi)这笔巨款打了大(da)水漂。

清代河工贪污浪费(fei)十分严重，大(da)量金钱并没有用在治(zhi)河，而是进了各环节官员、胥吏的腰包。长期以来，围(wei)绕着治(zhi)河已形(xing)成一(yi)条“利益(yi)集团”，户部官员、工部官员、河道(dao)总督衙(ya)门及(ji)附属机(ji)构、黄河中下游(you)地方官，合力使劲，共(gong)同向朝廷争取拨款，大(da)家分润。“银百两，经层层侵剥，仅有二(er)十余两为买料给(gei)工费(fei)。”黄河决口，对(dui)百姓是祸，对(dui)他们(men)是福，钱很快(kuai)就到位。

在李鸿藻、李鹤年、成孚主持下，第一(yi)次“郑工”堵口失败。1888年8月(yue)18日，有旨“令吴大(da)瀓署理(li)河东河道(dao)总督”，并对(dui)李鹤年、成孚、李鸿藻、倪文(wen)蔚(wei)作(zuo)出处罚：“本(ben)日据李鸿藻等奏，伏秋汛(xun)至，请停缓大(da)工，俟秋汛(xun)稍平接办一(yi)折，览奏殊深愤恨。自上年八月(yue)郑工漫口，迭谕(tou)该河督等迅筹堵筑，先后(hou)发给(gei)工需银九百万两，……李鹤年身任河督，责无旁贷，陛辞(ci)之日自谓剋日就工，讵到任奏报，词意全涉推诿，嗣后(hou)并不(bu)竭力催办，一(yi)味敷衍取巧，以致功堕垂成，误(wu)工糜(mi)帑，与(yu)成孚厥罪维均，均著令留工难期后(hou)效，李鹤年著革去衔翎，与(yu)成孚均发往军台效力赎罪。……李鸿藻系督办之员，倪文(wen)蔚(wei)系兼辖会办之员，督率(lu)无方，主见不(bu)定，亦(yi)难辞(ci)咎，李鸿藻、倪文(wen)蔚(wei)均著革职留任，降为三品顶戴……”

吴大(da)瀓

上谕(tou)明确指出，“先后(hou)发给(gei)工需银九百万两”，而光绪十二(er)年（1887）全国岁入只有8127万两。第一(yi)次“郑工”支出占上年岁入11.07%，花钱之速，快(kuai)于黄河流水。

光绪十四(si)年（1888）吴大(da)澂负责第二(er)次“郑工”，只用了二(er)百万多两，四(si)个月(yue)时间就成功堵口。八月(yue)十八日，吴大(da)澂致电张之洞：“初五抵汴，初八接印，河势平，雨坝稳(wen)固，现拟挑深引河头，添筑挑水坝，合龙应有把握。原请二(er)百万不(bu)敷，再请百万可蒇全功。”八月(yue)廿一(yi)日，吴大(da)澂再次来电：“二(er)百万费(fei)恐不(bu)敷，拟价贵(gui)贱(jian)难定，再请百万，善后(hou)在内，冬月(yue)可合龙，以后(hou)要工尚多，不(bu)能不(bu)兼筹。”十二(er)月(yue)廿一(yi)日，吴氏给(gei)张之洞报喜：“十七、八两日合龙，十九金门闭气，全河东下。”

李鸿藻、李鹤年治(zhi)河失败，而吴大(da)澂却取得成功，根(gen)本(ben)区别在于：吴大(da)澂摆脱了河工利益(yi)集团的绑架，大(da)力削(xue)减冗员，进料力加核实；敢于采用新材(cai)料，用塞门德土（水泥）筑坝，凝(ning)结迅速，拉力够强。吴大(da)澂在致盛宣怀(huai)函(han)中指出：“闻先后(hou)奏调(diao)至千数百员，朝廷以为用人太滥，察度情形(xing)，或(huo)须量为裁汰，如可敷用，既不(bu)再添调(diao)。人多则主见不(bu)一(yi)，转有倾轧龃龉之虑，撙节核实，此(ci)大(da)澂之责。”（陆(lu)德富、张晓川(chuan)整理(li)《吴大(da)澂书札》第176页）

吴大(da)澂被当代各方合力塑造为收藏家、书法家、文(wen)字学家，但他的主要身份是官员，曾督办宁古(gu)塔等处事宜，在东北练兵，与(yu)俄国进行勘界谈判，先后(hou)任广东巡抚、河道(dao)总督、湖南巡抚，甲午年自告奋勇(yong)率(lu)领湘军出关(guan)抗日。吴大(da)澂一(yi)生最突出的功绩(ji)，是成功实施“郑工”堵口，使河南省在随后(hou)几(ji)十年里不(bu)再出现严重的河患。

吴大(da)澂《郑工合龙处碑》

张之万与(yu)张曜的特(te)殊关(guan)系

户部对(dui)山东河工拨款慷慨，要从张之万与(yu)张曜的特(te)殊关(guan)系说起。张之万（1811-1897），直隶南皮人，张之洞族兄，道(dao)光二(er)十七年大(da)魁天下，咸丰初任河南主考、河南学政前后(hou)六年，同治(zhi)元年署河南巡抚，旋真(zhen)除(chu)，四(si)年署河东河道(dao)总督，光绪十年入军机(ji)，十五年（1889）正月(yue)授大(da)学士管理(li)户部事务。

张曜（1832-1891），字朗斋，直隶大(da)兴人，祖籍浙江，由(you)监生捐县丞，初依固始县知县蒯贺(he)荪，带勇(yong)剿“贼”，对(dui)抗太平军、捻军，以军功升知府、候补(bu)道(dao)，同治(zhi)元年擢至河南布(bu)政使，仍带兵在河南等地作(zuo)战，因有人奏劾(he)他“大(da)字不(bu)识”，乃改任总兵，后(hou)随左宗棠(tang)西征，中法战起，率(lu)所部嵩武军拱卫畿辅。张之万先后(hou)多次在河南任职，与(yu)张曜有密切交集，巡抚河南时将张曜收为心腹是可以想见的。

张曜

张之洞同治(zhi)元年随左副都御史毛昶熙回河南办团练，不(bu)久张之万署河南巡抚，入抚署办理(li)章奏，应在此(ci)时认(ren)识张曜，从日后(hou)电报往来看交情很深，张曜有些心里话会跟(gen)张之洞说。光绪十一(yi)年六月(yue)，朝廷授张曜为广西巡抚，他延不(bu)到任，仍率(lu)嵩武军挑濬京城护城河。九月(yue)，张之洞告知护理(li)广西巡抚李秉衡：“朗帅非东则西，必不(bu)来桂。”张曜觊觎山东巡抚位置(zhi)，十二(er)年五月(yue)得偿所愿。

《翁(weng)同龢日记》提供了张之万与(yu)张曜特(te)殊关(guan)系的线索。十七年五月(yue)初一(yi)日日记云：“嵩武军欠饷六十馀万，十四(si)年六月(yue)奏奉谕(tou)旨停发，今来清还，硃(zhu)批着照所请。余谓当据前旨驳(bo)正，张相(xiang)国则已交档房照行，并以张曜函(han)并道(dao)员函(han)发看，奇矣哉。”初十日又记：“早晨邀同官与(yu)张公谈山东欠饷事，彼意总以裁营为不(bu)然，盖(gai)先入东抚及(ji)善后(hou)局之言(yan)，不(bu)惜(xi)以民膏填(tian)债壑矣。”嵩武军多年里随张曜征战各地，最后(hou)带往山东，军饷不(bu)足时曾借洋债，光绪十四(si)年为节饷奉旨裁撤，张曜十分不(bu)乐意。张之万曲意维护张曜，朦到朱批，从户部拨款给(gei)张曜，翁(weng)同龢觉用民脂民膏替嵩武军偿还洋债不(bu)合理(li)。嵩武军应裁与(yu)否，可以有不(bu)同看法，但张之万用户部的钱维持嵩武军，起码与(yu)前旨不(bu)符。

张之万奏折言(yan)：“自光绪十二(er)年起，山东抚臣屡请巨款造船、拨淤、筑堤、培埝，历来所积二(er)三百万，及(ji)七八十万不(bu)等。计此(ci)四(si)五年中，共(gong)请拨银六百七十余万两，而每(mei)年岁修之款尚不(bu)在内。臣部又将各省解部款项(xiang)改拨截留，以应其请。”张曜正是十二(er)年五月(yue)任山东巡抚。此(ci)五年中，户部应张曜之请，先后(hou)为山东河工筹拨670多万两。在各省财政均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户部对(dui)山东的“特(te)殊照顾”是很不(bu)正常的。

馀论

晚清财政常处于紧张状态，不(bu)得不(bu)采取挖肉补(bu)疮办法，有几(ji)个关(guan)键节点的“挖肉”行为造成了惨痛后(hou)果。比如，“西征”军费(fei)开(kai)支冲击了华北五省“丁戊奇荒”救济。这场灾(zai)荒从光绪二(er)年持续到光绪五年，席卷山西、河南、陕西、直隶、山东五省，波(bo)及(ji)苏(su)北、皖北、陇东和川(chuan)北等地区，所造成的死亡人口总数，估计在950万至2000万之间。山西布(bu)政使林寿图为了救灾(zai)，请以三省协晋(jin)之款抵拨西征军饷，被劾(he)罢官。（朱浒：《赈务对(dui)洋务的倾轧》）朝廷力顾“西征”的结果，除(chu)大(da)规模(mo)饿死人外，还出现大(da)量卖儿卖女的惨剧。“西征”战果，是华北五省上千万人命及(ji)更(geng)多人的血(xue)泪所换(huan)来。

河工用款浪费(fei)造成财政极度紧张，被用作(zuo)“停购船炮二(er)年”的借口。河工在帝国政治(zhi)话语中具有无比正当性(xing)，河工官员以此(ci)“勒索”朝廷，户部、工部官员不(bu)管有无收受利益(yi)，都经不(bu)起这种“勒索”，乖乖拨款。李鸿藻以“钦差大(da)臣”之尊，被河工利益(yi)集团绑架，见事不(bu)明，未能有效筹划“郑工”实施，致有此(ci)败。被浪费(fei)的“郑工”九百万两白银，可用来购买三艘(sou)先进军舰，如果实现的话，日本(ben)方面要掂量掂量开(kai)战的后(hou)果。

洋务运动出现种种怪(guai)相(xiang)，仍离不(bu)开(kai)“新旧(jiu)”之争，但不(bu)仅是观(guan)念交锋，而交织着利益(yi)之争。户部“量入为出”原则，体现的是一(yi)种零和思维。晚清洋务遇到的阻力，不(bu)仅是观(guan)念的阻力，利益(yi)阻力可能更(geng)重要。反对(dui)李鸿章增购船炮的大(da)臣不(bu)仅是出于传统(tong)观(guan)念，而是有利益(yi)考量：财政资源差不(bu)多固定，李鸿章占的多，别人可支配的就少了。这份奏折，是利益(yi)、观(guan)念相(xiang)结合的产物，目的之一(yi)是压缩李鸿章的财政资源。翁(weng)同龢甲午坚决主战，说他“报私仇(chou)”有些过当，主要还是形(xing)势判断(duan)错误(wu)，以为北洋海军足可一(yi)战。李鸿章的打算，是逐步增强海军实力，让日本(ben)知难而退，没有奋力一(yi)搏(bo)的决心。这个如意算盘被张之万、翁(weng)同龢打破了。

河工史与(yu)海军史同样“水”深，按广东人“水为财”的说法，财政史“水”更(geng)深。笔者在这些领域没有下过专(zhuan)门功夫(fu)，写这篇“水文(wen)”，目的只是引起学界对(dui)张之万奏折的重视，有些议论可能比较外行，请行家一(yi)笑置(zhi)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