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大部分例子来源于希腊神(shen)话，这既是作(zuo)者基于叙述方便的(de)考虑而进行的(de)选择，也与神(shen)话学研究中的(de)西方中心(xin)主(zhu)义有莫大联系。本文使用原书中没有出现的(de)“女娲补天”这一(yi)神(shen)话作(zuo)为示例，简要说明几种理(li)论视(shi)角(jiao)的(de)研究方式，目的(de)在于将这些理(li)论更好地结(jie)合进读者所熟悉的(de)文化语境(jing)当中。本文亦对这些理(li)论视(shi)角(jiao)，以(yi)及作(zuo)者的(de)观(guan)点进行批(pi)判性评论。在总结(jie)部分，指出神(shen)话学理(li)论的(de)一(yi)些新兴研究方向。

“女娲补天”是一(yi)个家(jia)喻户晓的(de)神(shen)话故事，在历代的(de)记载中，情节各异，变(bian)体繁(fan)多。本文选取(qu)《淮(huai)南子》一(yi)书中这一(yi)故事的(de)开篇几句，仅(jin)做分析示例之用。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mie)，水(shui)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min)，鸷鸟攫老(lao)弱，于是女娲炼五(wu)色石以(yi)补苍天，断鳌足以(yi)立四极。杀黑龙以(yi)济(ji)冀州，积(ji)芦灰以(yi)止淫水(shui)。”

这一(yi)故事的(de)大概(gai)情节是明确的(de)：在远古时代，天崩地裂，灾害频发，猛兽横行，民(min)不聊生；女娲炼五(wu)色石补天，切断大鳌的(de)脚支(zhi)撑(cheng)天地，斩(zhan)除猛兽，弥(mi)定水(shui)火之灾。仅(jin)就这一(yi)神(shen)话案例，我们能分析出什么样的(de)结(jie)论呢？这在很大程(cheng)度(du)上取(qu)决于研究者所采用的(de)理(li)论视(shi)角(jiao)。而这些理(li)论视(shi)角(jiao)主(zhu)要有三个来源：对于既有理(li)论脉(mai)络的(de)发展、广泛的(de)政治文化背景和研究者的(de)个人经历。本书作(zuo)者埃里(li)克·萨珀(po)在阐明理(li)论视(shi)角(jiao)的(de)同时兼顾了各种理(li)论来源，为读者还原出理(li)论产生的(de)情境(jing)。从这一(yi)点上来说，本书不仅(jin)让读者“知其然”，还力(li)图让读者“知其所以(yi)然”，是一(yi)种非(fei)常有益的(de)理(li)论介绍尝试，远好过枯燥的(de)罗列理(li)论的(de)要点。

《神(shen)话学理(li)论》，作(zuo)者: [澳]埃里(li)克·萨珀(po)，译者: 刘宗迪，商务印书馆2024年6月。

撰文｜余白

“太阳神(shen)话学”

接下来，我们就尝试带入书中提及的(de)各种视(shi)角(jiao)，对女娲补天进行解读。假如我是第二章提及的(de) “太阳神(shen)话学”理(li)论的(de)信徒，我会进行如下分析：

女娲与太阳之间存在深刻的(de)象征性联系。“女娲”一(yi)名中，“女”意为女性，象征生命、生育(yu)与创造的(de)力(li)量，体现了自然母体的(de)特质；“娲”字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古之神(shen)圣女，化万物者也”，相传其形象为人首(shou)蛇身。蛇在许多文化中常与太阳崇(chong)拜相连(lian)，因为蛇的(de)蜕(tui)皮象征着循环再生，与太阳每日升(sheng)起和消失的(de)规律(lu)相契合。因此，女娲的(de)形象可以(yi)被视(shi)为一(yi)种拟人化的(de)自然力(li)量，其补天的(de)行为不仅(jin)象征着恢复天地秩序，更隐(yin)喻了太阳升(sheng)起所带来的(de)光明与生命。女娲修复破损苍天的(de)壮举，与太阳在混乱之后重新带来秩序的(de)意义一(yi)致，这暗示了她的(de)形象可能来源于与太阳崇(chong)拜相关的(de)文化背景，是古人对宇宙再生和秩序恢复的(de)神(shen)话化表达(da)。

这一(yi)分析看似逻辑连(lian)贯，却又兼具一(yi)种牵强附会之感。女娲与太阳存在联系，所以(yi)这一(yi)神(shen)话讲述的(de)是太阳崇(chong)拜。细看其思路可以(yi)发现，女娲与太阳的(de)联系来源于对于字面意思的(de)解释与延伸，在很大程(cheng)度(du)上依(yi)赖概(gai)念的(de)联想，而不是因果性的(de)叙述。这其实是一(yi)种广泛存在的(de)论述方式，比如有研究者认为中国人对和谐的(de)追求，源于农业社会对自然节律(lu)的(de)依(yi)赖。尽管这里(li)的(de)联想更加(jia)隐(yin)蔽(bi)，但是也反映(ying)了相似的(de)论证(zheng)逻辑：规律(lu)的(de)季节变(bian)化有助于农业生产，所以(yi)和谐作(zuo)为对于这种气候(hou)的(de)一(yi)种描述，逐渐成了人们的(de)普遍追求。这一(yi)论述关键(jian)的(de)逻辑断裂在于农业生产的(de)丰收如何成为人们思考其他事物的(de)样板，即农业生产的(de)实践经验(yan)如何转化为政治、伦理(li)或文化层面的(de)普遍价值。

既然如此牵强，那么为什么太阳神(shen)话学也曾追随者众多，红极一(yi)时呢？本书的(de)作(zuo)者指出了三个方面：首(shou)先(xian)，太阳神(shen)话学紧密结(jie)合了19世纪比较语言学的(de)发展脉(mai)络，通过语言间的(de)词源联系推演文化和神(shen)话的(de)共同起源，这种论证(zheng)方法与当时学术界的(de)习惯相一(yi)致；其次(ci)，它(ta)与欧洲(zhou)民(min)族主(zhu)义和殖民(min)主(zhu)义的(de)政治文化背景相呼(hu)应，通过强调印欧文化的(de)共同源头，隐(yin)含地强化了欧洲(zhou)文明的(de)普遍性和优越感；最后，研究者个人的(de)经历也起到了关键(jian)作(zuo)用，如缪(jiu)勒本人在德国学术传统与英国殖民(min)知识体系交汇的(de)环境(jing)中，努力(li)寻找印欧文化统一(yi)性的(de)证(zheng)据，而太阳神(shen)话学恰好满足了他对学术系统性和文化联系的(de)追求。这些因素共同塑造了太阳神(shen)话学在当时学术潮流中的(de)合法性，尽管逻辑上存在牵强推断，仍然成为神(shen)话学关键(jian)的(de)奠基理(li)论。

如果我是比较神(shen)话学的(de)研究者，我又会如何从女娲补天的(de)故事中得(de)到结(jie)论呢？我会首(shou)先(xian)收集各种女娲补天故事的(de)版本，比较其差(cha)异，建立起树状的(de)分析结(jie)构，将各种版本的(de)故事归结(jie)为某一(yi)原型故事的(de)分化或变(bian)体。更进一(yi)步，我还会根据其中关键(jian)意象（比如女神(shen)）或是故事情节（比如拯救百(bai)姓(xing)），建立起女娲补天这一(yi)故事与其他神(shen)话故事（比如九天玄女）的(de)联系，将更加(jia)广泛的(de)神(shen)话文本纳入树形图当中。这种溯源与联想的(de)思路与太阳神(shen)话学存在明显的(de)相似之处，这当然也与其所处的(de)文化背景有关，在此不展开赘述。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zhao)。

精神(shen)分析的(de)视(shi)角(jiao)

与比较神(shen)话学从文学分析中获得(de)灵感不同，精神(shen)分析神(shen)话学继承的(de)是弗洛(luo)伊德心(xin)理(li)学的(de)理(li)论脉(mai)络。这一(yi)视(shi)角(jiao)将神(shen)话视(shi)为人类意识中欲望、冲(chong)突和焦虑的(de)象征化表达(da)。这种理(li)论认为，神(shen)话是对深层心(xin)理(li)现实的(de)艺术性表现，折射了人类个体和集体内心(xin)深处的(de)情感结(jie)构和心(xin)理(li)动力(li)。通过分析神(shen)话中的(de)象征意义，可以(yi)揭示被压抑的(de)欲望如何以(yi)隐(yin)喻的(de)方式重现于叙事中，同时也能探讨文化中集体潜意识的(de)普遍模式，如对权威的(de)依(yi)附、对死亡的(de)恐惧或对母性的(de)向往。原型意象（如英雄、母神(shen)、怪物）在这一(yi)分析中尤为关键(jian)，因为它(ta)们承载了普遍的(de)心(xin)理(li)模式，是无意识内容的(de)具象化表达(da)。此外，通过考察神(shen)话中的(de)心(xin)理(li)机制(zhi)，如升(sheng)华（将本能冲(chong)动转化为社会可接受的(de)形式）、压抑（对不被接受的(de)情感和欲望的(de)排除）或移位（将情绪转移到其他象征物上），可以(yi)更深刻地理(li)解神(shen)话如何以(yi)象征性叙事缓解内心(xin)冲(chong)突，协调人类心(xin)理(li)中的(de)二元(yuan)对立，最终(zhong)达(da)到一(yi)种情感的(de)表达(da)和心(xin)理(li)的(de)平衡。

以(yi)“女娲补天”为例，这一(yi)神(shen)话可以(yi)被解读为对混乱与秩序之间深层心(xin)理(li)矛盾(dun)的(de)象征性回应：天崩地裂代表原始(shi)无序的(de)恐惧与焦虑，而女娲炼石补天的(de)行为则象征对完整性和秩序的(de)修复渴望，暗示了人类对母性庇护(hu)和再生力(li)量的(de)依(yi)赖；斩(zhan)断鳌足和杀黑龙可以(yi)被视(shi)为对破坏性力(li)量的(de)压抑与控制(zhi)，体现了集体无意识中对安全和稳定的(de)心(xin)理(li)需求。此外，“五(wu)色石”可能隐(yin)喻多样化但统一(yi)的(de)内心(xin)元(yuan)素，经过“炼化”（心(xin)理(li)升(sheng)华）后被用于修复世界，这也表现了个体对心(xin)理(li)完整性和意义追寻的(de)潜意识追求。

本书作(zuo)者对于精神(shen)分析神(shen)话学的(de)分析性总结(jie)格外出彩(cai)，可能是因为这一(yi)理(li)论开始(shi)摆脱单纯的(de)联想和溯源，很大一(yi)部分分析追求的(de)是有洞见的(de)社会机制(zhi)，比如升(sheng)华、压抑等。这样的(de)分析为读者提供(gong)了更多可用的(de)分析工具，而这些分析工具也可以(yi)很方便地用于其他文化现象的(de)分析当中。对照(zhao)来看，太阳神(shen)话学和比较神(shen)话学则更多涉及研究者本身对于文本相似性和意象之间联系的(de)主(zhu)观(guan)判断，更接近(jin)一(yi)种各执己见的(de)讨论，而非(fei)分析层面的(de)理(li)论对话。尽管叙述精彩(cai)，我认为作(zuo)者在这里(li)还忽略了一(yi)个关键(jian)的(de)问题：为什么对于神(shen)话的(de)分析会发生这种从文学视(shi)角(jiao)向心(xin)理(li)学视(shi)角(jiao)的(de)改变(bian)，而在之后又进一(yi)步转向语言学和社会学？从神(shen)话学发展历史来看，这种转变(bian)不是缓慢发生的(de)，不同年代的(de)研究者中似乎存在明确的(de)主(zhu)流视(shi)角(jiao)；另一(yi)方面，这种转变(bian)不是清晰而彻底的(de)，各个年代的(de)学者都存在多种理(li)论分析视(shi)角(jiao)的(de)混杂。这一(yi)问题的(de)探索思路，同样适用于神(shen)话学研究本身，尽管这些讨论已(yi)经超出了本书所承诺的(de)综述范围。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zhao)。

仪式理(li)论的(de)视(shi)角(jiao)

仪式理(li)论视(shi)角(jiao)的(de)神(shen)话学研究因其继承了早期社会学对于集体意识的(de)讨论，而具有了功能主(zhu)义的(de)视(shi)角(jiao)，即神(shen)话因为对社会秩序有益而存在。这一(yi)视(shi)角(jiao)下的(de)研究将神(shen)话视(shi)为一(yi)种社会仪式，在这种仪式展演的(de)过程(cheng)中，社会凝聚力(li)和集体秩序得(de)到了加(jia)强。与比较神(shen)话学和精神(shen)分析神(shen)话学不同，仪式理(li)论并(bing)不试图对神(shen)话进行还原。比较神(shen)话学将所有神(shen)话都还原为某种故事原型，而精神(shen)分析神(shen)话学则还原为无意识的(de)心(xin)理(li)冲(chong)动。与之相对，仪式理(li)论不关心(xin)神(shen)话有什么内在的(de)一(yi)致性，而只关心(xin)神(shen)话对于社会群体的(de)影响，特别关注神(shen)话如何塑造文化价值、维持社会规范以(yi)及调和群体内部分歧，并(bing)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巩固社会结(jie)构和秩序。

如果采用仪式理(li)论对女娲补天的(de)故事进行分析，大致会得(de)到如下结(jie)论。故事中，天地崩坏、灾害频发的(de)情节象征了社会秩序的(de)失衡，而女娲炼石补天、斩(zhan)断鳌足支(zhi)撑(cheng)四极、平息水(shui)火之灾的(de)过程(cheng)则象征了对混乱的(de)治理(li)与秩序的(de)恢复。这一(yi)叙事不仅(jin)强调了超越个体的(de)集体救赎，更塑造了对“母神(shen)”形象的(de)崇(chong)敬和依(yi)赖，成为群体共同信念的(de)象征性表达(da)。在仪式理(li)论的(de)框架下，女娲补天所传递的(de)核(he)心(xin)信息不是单一(yi)的(de)文化起源或心(xin)理(li)象征，而是通过神(shen)圣的(de)叙事形式使群体成员在情感和心(xin)理(li)层面产生超个人的(de)联结(jie)感。在这种叙事下，个体能够从共同的(de)文化价值观(guan)和宇宙观(guan)基础上找到归属(shu)感，同时强化社会对混乱的(de)排斥和对秩序的(de)追求，从而在自然灾害频发的(de)中国古代巩固社会结(jie)构和集体秩序。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zhao)。

原书中作(zuo)者的(de)讨论集中于神(shen)话与仪式之间“鸡生蛋，蛋生鸡”的(de)关系，进行了有益的(de)理(li)论延伸。但是我认为这一(yi)视(shi)角(jiao)下的(de)神(shen)话学分析，更大的(de)问题在于其单调的(de)思路和结(jie)论：所有社会现象之所以(yi)存在，都是为了促进社会团结(jie)和群体凝聚力(li)，进而维持稳定的(de)社会秩序。这种思路在指出神(shen)话的(de)社会功能的(de)同时，忽略了对于神(shen)话文本解读的(de)多义性——同一(yi)个神(shen)话既可以(yi)解读为促进群体凝聚力(li)而强化社会结(jie)构，也可以(yi)解读为促进抗争群体的(de)凝聚力(li)而打破既有的(de)社会结(jie)构。更进一(yi)步，神(shen)话之间的(de)差(cha)异性也被相对贬低，似乎不论神(shen)话的(de)内容如何，都是因其赋予仪式以(yi)神(shen)圣的(de)合法性而存在。正因如此，仪式理(li)论的(de)研究中更多见的(de)分析是在各种不同的(de)具体文化情境(jing)中，神(shen)话如何塑造仪式，而更少见的(de)分析是在相似的(de)文化情境(jing)中，不同神(shen)话发挥了怎样不同的(de)社会功能。

结(jie)构主(zhu)义的(de)视(shi)角(jiao)

第五(wu)章中所提出的(de)结(jie)构主(zhu)义视(shi)角(jiao)又有着完全不同的(de)理(li)论来源——索绪尔的(de)结(jie)构语言学。这一(yi)视(shi)角(jiao)下的(de)神(shen)话是文本，对于神(shen)话的(de)分析要点在于对于语言的(de)结(jie)构进行分析。结(jie)构主(zhu)义认为，神(shen)话的(de)核(he)心(xin)在于其内部的(de)符号系统与二元(yuan)对立，通过解构神(shen)话的(de)语言结(jie)构，可以(yi)发现其中隐(yin)含的(de)文化逻辑与普遍模式。列维-斯(si)特劳斯(si)进一(yi)步发展了这一(yi)理(li)论，他认为神(shen)话的(de)意义并(bing)不在于单一(yi)故事的(de)具体内容，而在于整个神(shen)话系统中不同叙事单位之间的(de)关联及其所形成的(de)深层结(jie)构。通过分析神(shen)话叙事中的(de)二元(yuan)对立（如自然与文化、生与死、混乱与秩序），结(jie)构主(zhu)义揭示了神(shen)话作(zuo)为一(yi)种象征性系统如何协调这些对立，并(bing)通过“调和”对立的(de)逻辑，反映(ying)人类社会的(de)潜在结(jie)构。换言之，结(jie)构主(zhu)义视(shi)角(jiao)下的(de)神(shen)话是人类思维模式的(de)映(ying)射。

这一(yi)视(shi)角(jiao)下的(de)女娲补天，又具有完全不同的(de)意义。从结(jie)构主(zhu)义的(de)角(jiao)度(du)来看，女娲补天并(bing)不仅(jin)仅(jin)是一(yi)个关于灾难和拯救的(de)神(shen)话，而是一(yi)个展现深层文化逻辑的(de)符号系统。女娲的(de)行为可以(yi)被解读为在“混乱”（天地崩裂、灾害频发）和“秩序”（补天、立四极）之间建立的(de)对立统一(yi)。故事中的(de)五(wu)色石、鳌足和黑龙等元(yuan)素分别象征自然的(de)不同方面，而女娲的(de)修补行为象征人类对自然和文化之间界限的(de)调整与调和。通过这种二元(yuan)对立的(de)分析，可以(yi)看出这一(yi)神(shen)话反映(ying)了人类对平衡与和谐的(de)追求，同时也象征了早期农业社会对自然灾害的(de)恐惧与克服。女娲补天在结(jie)构主(zhu)义视(shi)角(jiao)下不仅(jin)仅(jin)是一(yi)种创世叙事，它(ta)还承载了对世界秩序、宇宙结(jie)构以(yi)及社会稳定的(de)深层思考，成为人类文化对抗混乱、追求意义的(de)象征性表达(da)。

这一(yi)理(li)论得(de)之于其超越具体文化背景，直接对人类的(de)基本行为——语言的(de)结(jie)构进行分析。但是失之于结(jie)构选择的(de)任意性，分析者倾(qing)向于将所有神(shen)话都强行归结(jie)为某种既定的(de)二元(yuan)对立逻辑，而不论这种二元(yuan)对立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重要性如何，又具有什么样的(de)意义。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1857—1913），现代语言学的(de)重要奠基者，也是结(jie)构主(zhu)义的(de)开创者之一(yi)，被后人称为“现代语言学之父”，结(jie)构主(zhu)义的(de)鼻(bi)祖。

意识形态的(de)视(shi)角(jiao)

到此为止，作(zuo)者对于神(shen)话学理(li)论的(de)历史发展进行了简明扼要的(de)综述，既阐明了理(li)论的(de)内容，又尽力(li)还原了理(li)论所处时代的(de)知识传承与文化背景。作(zuo)者在最后提出了一(yi)种“意识形态”视(shi)角(jiao)下的(de)神(shen)话分析，将神(shen)话视(shi)为某种意识形态的(de)载体，强调神(shen)话并(bing)不仅(jin)仅(jin)是对社会经验(yan)或心(xin)理(li)结(jie)构的(de)单纯描述，而是与特定权力(li)关系和文化话语紧密相连(lian)的(de)象征性叙事。在这一(yi)视(shi)角(jiao)下，神(shen)话被认为是一(yi)种“叙事化的(de)意识形态”，它(ta)通过叙事形式来塑造特定的(de)价值观(guan)、正当化社会秩序并(bing)掩盖权力(li)的(de)运行机制(zhi)。

作(zuo)者进一(yi)步指出，这种方法并(bing)不局限于揭示神(shen)话文本的(de)象征意义，而是试图通过分析神(shen)话与其社会背景的(de)互动，理(li)解其如何服务于维护(hu)或挑(tiao)战现有的(de)权力(li)结(jie)构。例如，神(shen)话中的(de)英雄可能不仅(jin)是文化理(li)想的(de)体现，更是对权力(li)关系的(de)隐(yin)喻化表达(da)；创世神(shen)话则常常以(yi)神(shen)圣的(de)方式为社会等级制(zhi)度(du)和统治合法性提供(gong)支(zhi)持。通过这一(yi)分析，作(zuo)者展现了神(shen)话作(zuo)为意识形态工具的(de)复杂性及其对文化的(de)深远影响，同时呼(hu)吁读者关注神(shen)话如何通过叙事形式将社会结(jie)构自然化，并(bing)使其看似不可置疑。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zhao)。

我在此尝试将作(zuo)者的(de)这一(yi)分析思路放置于其所处的(de)知识脉(mai)络当中。本书英文原版出版于2005年，当时正值学术界对后结(jie)构主(zhu)义和文化批(pi)评理(li)论的(de)深入反思与整合时期。意识形态批(pi)评作(zuo)为一(yi)种分析方法，受益于二十世纪中后期以(yi)来的(de)马克思主(zhu)义传统、阿(a)尔都塞的(de)意识形态理(li)论以(yi)及后结(jie)构主(zhu)义的(de)影响。作(zuo)者所提出的(de)“叙事化的(de)意识形态”分析，显然是对这一(yi)学术潮流的(de)回应，试图结(jie)合神(shen)话学研究的(de)传统方法与意识形态批(pi)评的(de)理(li)论工具，形成对神(shen)话的(de)多层次(ci)解读。

回顾全书，神(shen)话研究者从故事原型、人类心(xin)理(li)、社会功能、语言结(jie)构和权力(li)的(de)工具的(de)角(jiao)度(du)，对神(shen)话这一(yi)叙事形式进行了详尽的(de)理(li)论分析。作(zuo)者详略得(de)当地阐明了这些曾经或正在当红的(de)理(li)论视(shi)角(jiao)。不过如果我们抛开学界的(de)主(zhu)流，其实还有更多的(de)分析视(shi)角(jiao)有待进一(yi)步发展，以(yi)下仅(jin)举几例。

既然可以(yi)将神(shen)话进行还原，那这种还原当然不必限于故事原型和人类心(xin)理(li)，比如研究者还可以(yi)将神(shen)话中的(de)角(jiao)色和意象还原为地理(li)现象与天文规律(lu)。比如有研究者将山(shan)海经中看似天马行空的(de)想象还原为古人所处四面环山(shan)地理(li)环境(jing)的(de)所见所闻，以(yi)及在该(gai)地理(li)位置所观(guan)察到的(de)天体运行规律(lu)。既然可以(yi)分析语言的(de)结(jie)构，那么当然还可以(yi)分析神(shen)话叙述逻辑的(de)相似与差(cha)异，比如中国古代神(shen)话中多有甲产生乙，乙产生丙，丙又促进乙，乙又促进甲的(de)循环往复的(de)叙事逻辑，而希腊神(shen)话中多有甲与乙的(de)直接冲(chong)突或继替，形成一(yi)种线(xian)性发展的(de)叙事逻辑。既然可以(yi)对权力(li)结(jie)构进行分析，那么当然也可以(yi)对神(shen)话中角(jiao)色的(de)组织方式进行分析，比如领(ling)袖带领(ling)人民(min)战胜灾厄的(de)星形组织结(jie)构与基于交换和互惠而使社会得(de)以(yi)存续的(de)环形组织结(jie)构存在明显不同。

从学理(li)上来说，对于神(shen)话的(de)理(li)论分析，其可能性近(jin)乎无限。埃里(li)克·萨珀(po)的(de)这本《神(shen)话学理(li)论》不可能，也不必要进行面面俱到的(de)罗列。作(zuo)者用五(wu)种理(li)论为例，向读者展示了理(li)论建构的(de)来源与技巧，已(yi)实属(shu)知无不言。埃里(li)克·萨珀(po)未言明的(de)是，神(shen)话学将来的(de)研究者如何进行选择，还需要回到研究者个人所处的(de)学术脉(mai)络和文化背景当中一(yi)探究竟。神(shen)话学理(li)论本身，也可以(yi)作(zuo)为神(shen)话来进行研究。

撰文/余白

编辑/李永博

校对/卢(lu)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