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宋代，广(guang)州城建进入历史上最为重要的发展阶段(duan)，广(guang)州城的范围空前扩大，在唐代子(zi)城的基础上重修(xiu)子(zi)城（中城），然后又(you)在子(zi)城之东修(xiu)建东城，在子(zi)城之西修(xiu)筑西城，谓之宋代广(guang)州三城。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永嘉侯朱亮祖“以旧城低隘，上请乃连三城为一”，并把广(guang)州城进一步向外扩展，从此(ci)，宋代广(guang)州三城旧址(zhi)湮(yan)废(fei)。

如今，广(guang)州老城区中心已是高楼林立，关于宋代广(guang)州城的具体地理位置和(he)城市(shi)布局等已难(nan)逐一考(kao)证。过去，研究广(guang)州历史地理的徐俊鸣、曾昭璇等专家学(xue)者曾根据文(wen)献(xian)史料，就宋代广(guang)州城的方位、范围勾勒出(chu)一个大致轮廓；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配合广(guang)州城市(shi)建设中，不断有关于宋代广(guang)州三城遗迹(ji)的考(kao)古发现，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2024年12月(yue)27日，广(guang)州市(shi)文(wen)物考(kao)古研究院在位于越秀(xiu)区中山五路南侧、教育路东侧的“小马站-流水(shui)井”古城遗址(zhi)公布最新考(kao)古发掘成果。此(ci)次发掘面积共2400平(ping)方米，现存堆积从汉代一直持续至晚清民国时期。在发掘区域东部揭露(lu)出(chu)东汉晚期、东晋、南朝及唐代广(guang)州城西城墙的一段(duan)及其附属设施。结合历史文(wen)献(xian)和(he)东汉墙体下更早时期的柱洞、灰坑等遗迹(ji)，东汉城墙应是交州刺史步骘于建安十五年（210年）在南越国时期建筑基础上重建番禺城时修(xiu)筑的。据此(ci)，我(wo)们可基本确定，从汉至唐，广(guang)州城的西城墙其重要一段(duan)，位置均在于此(ci)。

广(guang)州，我(wo)国第一批24个历史文(wen)化名城之一，拥有超过两千年建城史，其城市(shi)形态(tai)演变特别是城墙的变化发展，一直是城市(shi)考(kao)古研究的重点。自南越国至明清时期，考(kao)古发现逐渐勾勒出(chu)广(guang)州古城的衍生(sheng)轮廓，而城市(shi)中心始终位于今天的北京路一带，这一现象在世界城市(shi)建设史上极为罕见(jian)。值得(de)重点提出(chu)的一个问题是，自汉代以来格局基本无改(gai)的“广(guang)州城”，何以在宋代开始大规模扩建东城和(he)西城？此(ci)变局与历史人物侬(nong)智高密切相关。北宋皇佑四年（1052年），傥犹州（今广(guang)西靖(jing)西）少数民族首领侬(nong)智高因受(shou)交趾国欺压，多次请求归附宋朝得(de)不到接纳(na)而举兵(bing)反宋，在攻占邕州后，沿西江(jiang)一路东下，直逼广(guang)州城下，虽未(wei)攻陷，却使城西繁华蕃(bo)坊商(shang)业区遭受(shou)重创(chuang)。由(you)于广(guang)州是宋朝最早设市(shi)舶司管理海外贸易(yi)的城市(shi)，也是宋朝财税收入的重要来源地，朝廷(ting)与民间均意识到筑城护(hu)商(shang)之重要性，为保境安民，广(guang)州城开启了大规模扩建之路。

欲深入了解广(guang)州城墙变迁，从相关历史人物入手，是一种关键而生(sheng)动的视角(jiao)。

贰

任嚣，或主持修(xiu)建了最初(chu)的番禺城，又(you)称“任嚣城”。广(guang)州建城史，至少可追溯至公元前214年，秦定岭南，南海郡尉(wei)任嚣主持修(xiu)建城垣，此(ci)乃广(guang)州建城之肇始。公元前207年，秦亡。公元前203年，赵佗拥旄岭南，建南越国。目前未(wei)发现确切的秦番禺城墙，但(dan)在广(guang)州市(shi)中心的南越国宫署遗址(zhi)最下层却发现有秦代的水(shui)井和(he)用木石(shi)构(gou)筑的护(hu)岸，以及云(yun)纹瓦(wa)当建筑构(gou)件(jian)等，可以得(de)知南越国都城是在秦代番禺城的基础上建成的。南越国番禺城的南城墙或仅见(jian)于西湖(hu)路光明广(guang)场南越国木构(gou)水(shui)闸遗址(zhi)的一部分。北城墙则(ze)应在今天越华路南侧，因2006年在此(ci)发现了南越国宫城的北城墙。

步骘，或是较(jiao)早可知的建城之人。建安十五年，东吴孙权任命步骘为交州刺史。当他来南海郡，站在赵佗王(wang)宫旧址(zhi)之上远望，观番禺形势“负山带海，博敞渺(miao)目，高则(ze)桑土(tu)，下则(ze)沃衍”，不由(you)感叹“斯诚海岛膏腴(yu)之地，宜为都邑”，于是请准于孙权，把交州治所从广(guang)信（今广(guang)东封开）迁到番禺。建安二十二年（217年），“迁州番禺，筑立城郭”。

唐朝时“州城三重”盛(sheng)境，则(ze)由(you)鉴真(zhen)和(he)尚所目睹(du)。《唐大和(he)上东征(zheng)传(chuan)》有曰：“端(duan)州太守迎引送至广(guang)州，卢都督率诸道俗出(chu)迎城外……州城三重，都督执六纛(dao)，一纛(dao)一军，威严不异于天子(zi)；紫绯满城，邑居(ju)逼侧。”鉴真(zhen)和(he)尚应是从如今天字码头登岸，往(wang)北穿过三道城门而得(de)见(jian)“三重”城景，即由(you)南往(wang)北依(yi)次为罗城（又(you)称外郭城）、子(zi)城及位于子(zi)城靠北处(chu)的牙(ya)城。胡三省在《资治通鉴注》“元和(he)十四年（819）”条就曾解释：“凡大城谓之罗城，小城谓之子(zi)城。又(you)有第三重城以卫节度使居(ju)宅(zhai)，谓之牙(ya)城。”

唐至五代，蕃(bo)坊盛(sheng)炽，海丝复兴。而在朝代更迭(die)与风云(yun)变幻中，广(guang)州城墙始终未(wei)历大规模重修(xiu)。直至北宋庆历四年（1044年），官方才终于“松口”，批准广(guang)州修(xiu)筑一座子(zi)城，以护(hu)卫府衙和(he)官署附属建筑。“知曹州任中师请修(xiu)广(guang)州子(zi)城，仍请置巡海军两指挥，从之。景祐间，中师尝(chang)知广(guang)州，以州独有子(zi)城而废(fei)久不修(xiu)，恐缓急无以御盗。于是，太常少卿魏瓘实知广(guang)州，遂城之，环五里。”

魏瓘修(xiu)城可谓及时。因子(zi)城竣工后不久，便迎来侬(nong)智高的进攻。他听说广(guang)州没有城墙，且生(sheng)活富庶、商(shang)户云(yun)集——“可以鼓行剽掠，遂自邕州浮江(jiang)而下，数日抵广(guang)州”，“城外蕃(bo)汉数万家悉为贼席卷而去”。动乱虽最终平(ping)息，子(zi)城未(wei)被攻破，但(dan)广(guang)州城西“百年生(sheng)聚，异域珍玩，扫地无遗矣”。这一事件(jian)促使朝廷(ting)下定决心，修(xiu)筑东城与西城。

叁(san)

宋代广(guang)州三城的地理位置何在？据文(wen)献(xian)记载，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是在晚唐五代广(guang)州城的基础上重修(xiu)而成。2000年在西湖(hu)路惠(hui)新西街和(he)龙藏街之间发掘的唐代城墙基址(zhi)，呈南北走向，应为唐末(mo)刘岩扩建新南城时修(xiu)筑的广(guang)州城的西城墙，亦即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的西城墙。2024年“小马站-流水(shui)井”古城遗址(zhi)公布的最新考(kao)古发掘成果也显示，该区域东部应亦为从汉代至唐广(guang)州城的西城墙、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的西城墙。《海录碎事》云(yun)：“药洲，在广(guang)州朝天门外。南汉氏于兹种药。”可见(jian)药洲位于宋代子(zi)城西门外，是南汉时开凿而成的。药洲在今教育路南方剧院北侧仍有遗迹(ji)保留。从文(wen)献(xian)记载可知，现吉祥路和(he)教育路一带在南汉时分别为玉液池和(he)药洲，是一片较(jiao)为宽阔的园林水(shui)面，到宋代时，这一带仍然是公共园林水(shui)面。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的西城墙就在这一片水(shui)域的东侧，即今天吉祥路东侧的华宁(ning)里一线。

子(zi)城的东界就在今天的旧仓巷西侧。2002年，在大塘街东侧的鸿晖(hui)大厦建设工地考(kao)古发掘出(chu)一段(duan)宋代南北向的河堤遗址(zhi)。2005年在中山四路和(he)旧仓巷交汇处(chu)西侧的广(guang)州城投(tou)集团附楼建筑工地又(you)考(kao)古发现了一段(duan)南北走向的汉代至宋代重叠的城墙基址(zhi)。结合文(wen)献(xian)资料记载以及现存地形地貌综合考(kao)察(cha)，今旧仓巷、大塘街西侧一带就是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东城墙所在，其东侧则(ze)是子(zi)城东门外的清水(shui)濠的所在位置。

1996年在越华路银山大厦和(he)1998年在银山大厦西侧发现的宋代东西向城墙基址(zhi)，为确定宋代子(zi)城的北界提供一个准确的地理坐标。这两次发现的宋代城墙均位于唐代广(guang)州城东城墙之东，横跨宋代清水(shui)濠之上而建，可知这两段(duan)城墙应是宋代广(guang)州东城的北城墙。据文(wen)献(xian)资料记载，宋代广(guang)州东城与子(zi)城是连合为一的，子(zi)城和(he)东城的北城墙是连成一直线，因此(ci)，子(zi)城的北界亦即东城的北界，其位置在今越华路南侧。

子(zi)城的南界，由(you)于到目前为止尚没有经(jing)考(kao)古发掘的城墙遗址(zhi)发现，只能根据文(wen)献(xian)记载作推测。2002年在北京路广(guang)州百货大厦东门前发现宋代、明代和(he)清代的古门楼建筑基址(zhi)，发掘者根据考(kao)古发掘的情况(kuang)，考(kao)诸文(wen)献(xian)认为其为唐宋以来广(guang)州城内著名的双门古楼遗迹(ji)。双门古楼源于唐末(mo)刘隐(yin)凿平(ping)番、禺二山，叠石(shi)而建的双阙(jue)，上为谯楼。随着(zhe)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的南扩，改(gai)南汉双阙(jue)为双门，双门古楼成了子(zi)城内大都督府前的标志性建筑，由(you)双门再往(wang)南才是子(zi)城的正南门——镇安门(后改(gai)为镇南门)。2000年在西湖(hu)路光明广(guang)场发现的唐代南北走向的城墙基址(zhi)，向南至惠(hui)福东路尚未(wei)尽，证明宋代广(guang)州子(zi)城的南界应逾过今惠(hui)福东路，但(dan)向南不会逾过明代广(guang)州城南护(hu)城河——玉带濠。结合此(ci)前在文(wen)德北路富春东方广(guang)场工地考(kao)古发现东西走向的唐、五代城墙基址(zhi)可推测，宋代子(zi)城的南界也就在今文(wen)明路、大南路一线的位置。

在此(ci)再略述此(ci)前对东城及西城四至的初(chu)步认识。东城的西界，根据郭棐《广(guang)东通志》记载：“（东城）西与子(zi)城行春门相接，是为东城合子(zi)城为一。”可知东城的西城墙即子(zi)城的东城墙。东城的北界如上述，亦即子(zi)城北界。东界或可推至今越秀(xiu)北路一带，南界当在今天的文(wen)明路北侧一带。

西城的东界，从子(zi)城与东城合二为一的情况(kuang)来看，西城的东城墙或即子(zi)城的西城墙。但(dan)根据《永乐(le)大典》所附的广(guang)州府、南海县(xian)、番禺县(xian)图来看（因为图中的广(guang)州城尚未(wei)把北面的越秀(xiu)山纳(na)入城内，可知图中所绘的广(guang)州城墙应是以洪武十三年连三城为一之前的广(guang)州地形图为蓝本绘成，间接反映了宋元时期广(guang)州三城的基本布局），西城东城墙要比子(zi)城的北面向北伸出(chu)一段(duan)。此(ci)外，2000年在府前路北面，解放(fang)北路和(he)连新路之间的恒鑫(xin)御园工地进行考(kao)古勘(kan)探(tan)和(he)试掘得(de)知：该区域在汉晋至唐时期尚为少人居(ju)住的山岗河汊。而到宋代以后，原有的河汊地已被填埋(mai)垫高，并在上面建有建筑遗迹(ji)，这一现象与宋代西城要比子(zi)城向北扩宽的情况(kuang)是有密切关系的。

1996和(he)1998年，在中山七(qi)路与人民北路交界处(chu)发掘出(chu)明代西城门的瓮城遗址(zhi)，可推测西城的西界应在其东侧附近，这有待今后考(kao)古发现证实。2007年，在广(guang)州市(shi)第一人民医院磐松楼南侧工地发掘出(chu)一段(duan)东西走向的宋至明代的城墙基址(zhi)，可确定西城的西北界。至于其南界，到目前为止尚未(wei)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考(kao)古发掘报道，只能根据文(wen)献(xian)资料记载作一些推测。据曾昭璇先生(sheng)研究，“南界即和(he)玉带濠相当。……”这一推论(lun)应该是可信的。

（作者是南越王(wang)博物院副院长，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