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shi)剧《小别离》剧照。

长大(da)后(hou)，她努力去成为自己喜欢的(de)那种老师。发现班(ban)里(li)的(de)女生迷上言情小说，上课偷(tou)偷(tou)在抽屉里(li)看（因为妈(ma)妈(ma)不允许(xu)“这种书”出现在家里(li)，只能在学(xue)校看），彪老师和这个女生约法三章定好规矩(ju)，一周后(hou)还给(gei)她带了一本(ben)《傲慢与偏见》作为奖励。家长会前，小姑娘(niang)拿(na)着书跑过来说：“您能帮我保存吗？这不能被(bei)我妈(ma)看见。” 她们就这样结成了联盟(meng)。她还和一位一身反骨的(de)“困兽少年”聊(liao)金庸，聊(liao)科幻，慢慢感受到他不再把自己当(dang)“管理者”，能向自己敞开内心(xin)世界。她不再是班(ban)主任(ren)，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de)读者。她始终相信，对于能一起聊(liao)文学(xue)的(de)人，孩子们总归(gui)不会有太大(da)的(de)敌意。

在课堂上，她也不断“折腾”：讲议(yi)论文时，让学(xue)生分析《奇葩(pa)说》里(li)辩手的(de)论证逻(luo)辑；讲新诗时，让学(xue)生高仿(fang)诗人的(de)作品以假(jia)乱真；讲鲁(lu)迅时，让学(xue)生分声部(bu)朗诵两(liang)个时空的(de)《故乡》；讲《桃花源记》时，把《哈(ha)利·波特》和《纳尼亚传奇》主人公进入(ru)“异世界”的(de)片段拿(na)来比较……在学(xue)业任(ren)务的(de)缝隙里(li)，她在努力给(gei)学(xue)生构建一种宽松、活跃的(de)“语文生活”。某(mou)种程(cheng)度上，她也在用这种方(fang)式“重新养育自己”。

语文课不仅是曾经的(de)考试科目，更是一种精神资源。学(xue)习语文，更重要(yao)的(de)是学(xue)习真善美。也许(xu)在最喜欢“读闲书”，最有表达欲望的(de)年纪，很多人错过了语文课。我们将推出“重新遇见语文课”系列，在这个系列中，我们跟(gen)随彪老师的(de)课堂，重新感受各种文类、体裁，走近那些耳熟(shu)能详的(de)作家。希望在这个过程(cheng)中，我们能和自己年少时的(de)内心(xin)重逢。

青春期的(de)浪漫(man)天赋

大(da)概在讲新诗的(de)第(di)三节课上，我的(de)学(xue)生站(zhan)起来念了一首情诗。

那节课我们刚刚分析了余光中《乡愁》中的(de)意象，邮(you)票、船票、坟墓、海峡，构成了不同维度的(de)乡愁。这种把抽象的(de)情感寄托在具体事物(wu)上的(de)写法，是古今诗人通用的(de)编码方(fang)式。余光中还有一首诗就是以“邮(you)票”命名的(de)。这首诗能够(gou)让学(xue)生进一步理解，如何(he)给(gei)一个事物(wu)赋予情感意义。

《邮(you)票》（余光中）

一张娇小的(de)绿色的(de)魔毡，

你能够(gou)日飞千里(li)；

你的(de)乘客是沉重的(de)恋爱，

和宽厚的(de)友谊。

两(liang)个灵魂是你的(de)驿(yi)站(zhan)，

你终年在其间跋涉；

直到他们有一天重逢，

你才能休息片刻。

《邮(you)票》（余光中）

一张娇小的(de)绿色的(de)魔毡，

你能够(gou)日飞千里(li)；

你的(de)乘客是沉重的(de)恋爱，

和宽厚的(de)友谊。

两(liang)个灵魂是你的(de)驿(yi)站(zhan)，

你终年在其间跋涉；

直到他们有一天重逢，

你才能休息片刻。

这首诗很简单，但又有可以咂摸的(de)细节。比如把邮(you)票比喻成能够(gou)载着“乘客”的(de)“魔毡”，就让这个意象更丰富有趣了。读过这首《邮(you)票》，我便请大(da)家以 “信”为题当(dang)堂写一首诗，之所以选择“信”这个意象，主要(yao)是因为其和“邮(you)票”在情感含义上接近，学(xue)生不至(zhi)于无话可说，同时在功能上又有差别，这样也留有了发挥的(de)余地。十分钟(zhong)左右，我便看到了这样的(de)小诗：

《信》

白鸽的(de)羽迹

漫(man)天飘(piao)舞的(de)《飞鸟集》

秋叶将飘(piao)落(luo)，春燕又归(gui)回

伴着风散落(luo)在窗棂。

《信》

白鸽的(de)羽迹

漫(man)天飘(piao)舞的(de)《飞鸟集》

秋叶将飘(piao)落(luo)，春燕又归(gui)回

伴着风散落(luo)在窗棂。

这首诗的(de)正文部(bu)分并没有出现“信”，但作者用了多个意象来指代它，“信”是白鸽、是诗、是秋叶、是春燕。总之，是浪漫(man)的(de)舞动。我最爱的(de)是那句“漫(man)天飘(piao)舞的(de)《飞鸟集》”， 想象那样的(de)画面，每(mei)一封(feng)信都像一首短诗，从天而降，落(luo)入(ru)人间。

这时，一个喜欢上课捧哏的(de)男生举(ju)起了手，他是那种班(ban)里(li)最先用网络热梗的(de)人，也是班(ban)里(li)鞋(xie)子最多的(de)人，他站(zhan)了起来，念道(dao)：

《信》

你那张薄(bao)亮的(de)轻(qing)盈的(de)纸

你是那张充满心(xin)血的(de)沉重的(de)纸

我没日没夜地盼着你

却又不敢书写你

因为我害怕，

她看见你，

不会欢喜。

《信》

你那张薄(bao)亮的(de)轻(qing)盈的(de)纸

你是那张充满心(xin)血的(de)沉重的(de)纸

我没日没夜地盼着你

却又不敢书写你

因为我害怕，

她看见你，

不会欢喜。

我还记得当(dang)时这个男生念完最后(hou)一句的(de)时候，全班(ban)同学(xue)一起发出了美剧里(li)观众被(bei)会心(xin)一击时的(de)感叹，捂着心(xin)脏齐声“噢~”。我被(bei)这首诗质朴(pu)的(de)小心(xin)翼翼所打动，原来鞋(xie)子少年也有患得患失的(de)瞬间。

这个男生因为这首诗被(bei)大(da)家调侃是“情圣”，他好像并不讨(tao)厌这个人设，后(hou)来他还和我说：“老师你知道(dao)吗，我现在一有灵感就拿(na)出手机打出来，备忘录里(li)已经存了六七首了。”旁(pang)边同学(xue)起哄：“你这情感经历挺丰富啊！”他一脸谦虚(xu)地回答：“没有没有，诗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感情了。”

《那些回不去的(de)年少时光》剧照。

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青春期的(de)少年本(ben)来就都是感情充沛(pei)的(de)浪漫(man)主义疯子，贴近诗是自然而然的(de)事情。这是同学(xue)们第(di)一次写诗的(de)尝(chang)试，当(dang)堂写作当(dang)堂分享，大(da)家在听同学(xue)作品的(de)时候心(xin)情是轻(qing)松的(de)，听到惊艳处会半佩服半起哄地感叹“可以啊！”我想这种气氛应该会让他们放(fang)下(xia)畏(wei)难(nan)情绪，更敢于尝(chang)试吧。

仅仅学(xue)会用某(mou)种约定俗成的(de)意象去传达对应的(de)情感，对于诗歌写作来说还远远不够(gou)。我们要(yao)进一步追(zhui)问：为什么(me)意象的(de)使用语境会被(bei)逐渐固定？谁规定的(de)想家就要(yao)写月亮？

翻新意象，让你的(de)诗个性化

在接下(xia)来的(de)一讲中，我结合教(jiao)材中本(ben)单元的(de)后(hou)两(liang)首诗《你是人间的(de)四月天》和《我看》，做了意象专(zhuan)题，讨(tao)论了意象的(de)颜色、意象的(de)动作和意象的(de)组合等问题。

课堂PPT插(cha)图（作者提供(gong)）。

不难(nan)发现，诗人在用意象本(ben)身颜色给(gei)自己的(de)诗歌加“滤镜”，《你是人间的(de)四月天》中，“雪化后(hou)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fang)芽的(de)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meng)期待中白莲”这种“马卡龙”配(pei)色自然会给(gei)人一种轻(qing)柔温暖的(de)感受，这是诗人写给(gei)刚出生的(de)孩子的(de)“爱的(de)赞颂”。相比之下(xia)，艾青给(gei)保姆大(da)堰(yan)河的(de)“赞美诗”则表现出了不同的(de)质感：

《大(da)堰(yan)河——我的(de)保姆》（节选）

大(da)堰(yan)河，今天，你的(de)乳儿是在狱里(li)，

写着一首呈给(gei)你的(de)赞美诗，

呈给(gei)你黄土下(xia)紫色的(de)灵魂，

呈给(gei)你拥抱过我的(de)直伸着的(de)手，

呈给(gei)你吻过我的(de)唇(chun)，

呈给(gei)你泥(ni)黑的(de)温柔的(de)脸颜，

呈给(gei)你的(de)乳房，它养育了我，

呈给(gei)你的(de)儿子们，我的(de)兄弟们，

呈给(gei)大(da)地上一切的(de)，

我的(de)大(da)堰(yan)河般的(de)保姆和她们的(de)儿子，

呈给(gei)爱我如爱她自己的(de)儿子般的(de)大(da)堰(yan)河。

《大(da)堰(yan)河——我的(de)保姆》（节选）

大(da)堰(yan)河，今天，你的(de)乳儿是在狱里(li)，

写着一首呈给(gei)你的(de)赞美诗，

呈给(gei)你黄土下(xia)紫色的(de)灵魂，

呈给(gei)你拥抱过我的(de)直伸着的(de)手，

呈给(gei)你吻过我的(de)唇(chun)，

呈给(gei)你泥(ni)黑的(de)温柔的(de)脸颜，

呈给(gei)你的(de)乳房，它养育了我，

呈给(gei)你的(de)儿子们，我的(de)兄弟们，

呈给(gei)大(da)地上一切的(de)，

我的(de)大(da)堰(yan)河般的(de)保姆和她们的(de)儿子，

呈给(gei)爱我如爱她自己的(de)儿子般的(de)大(da)堰(yan)河。

在这里(li)，“紫色”的(de)灵魂，“泥(ni)黑”的(de)脸颜，这些色彩的(de)选择显然与“马卡龙”配(pei)色截然不同，它们共同构建了一种沉重而又深情的(de)氛围，仿(fang)佛是大(da)地的(de)色彩，是地之子的(de)本(ben)色，透露出诗人对保姆大(da)堰(yan)河深沉的(de)敬意与怀念。通过这样的(de)对比，学(xue)生们能够(gou)更加直观地感受到意象颜色在诗歌情感表达中的(de)重要(yao)作用。

接着，我们又探讨(tao)了意象的(de)动作。在《我看》中，“我枉然在你的(de)无垠中找寻(xun)安慰/而时间偷(tou)走初衷，只留下(xia)苦衷/于是我诀(jue)别西风而仅保留夕阳(yang)/向晚霞(xia)的(de)温柔里(li)，寻(xun)求我曾经的(de)梦(meng)。”这里(li)的(de)“找寻(xun)”“偷(tou)走”“诀(jue)别”与“寻(xun)求”，都是意象的(de)动作，它们不仅赋予了意象生命力，也让诗歌的(de)情感流动了起来，使读者能够(gou)跟(gen)随诗人的(de)笔触，感受到那份对逝去时光的(de)无奈与对美好梦(meng)想的(de)执着追(zhui)求。

通过这样的(de)讲解和讨(tao)论，学(xue)生明白了意象之所以不断被(bei)诗人选择去完成相似的(de)使命，是因为它的(de)形态和文化意义形成了固定的(de)联想。但马上我又告诉(su)学(xue)生，如果你只会在诗中使用“刻板意象”，读者就很难(nan)有惊艳之感。就算同样是写月亮，你和李白、和王维，看到的(de)月亮也当(dang)有所不同。

讲到这儿，我问学(xue)生：“说到向日葵，你会想到什么(me)？”

学(xue)生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的(de)便是“乐观”“向上”“积极”。我追(zhui)问：“如果让你给(gei)向日葵赋予新的(de)含义，你能不能想点不一样的(de)？”

学(xue)生沉默了，于是我给(gei)大(da)家看了这首芒(mang)克(ke)的(de)《阳(yang)光中的(de)向日葵》：

《阳(yang)光中的(de)向日葵》（芒(mang)克(ke)）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yang)光中的(de)那棵(ke)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xia)头

而是在把头转向身后(hou)

它把头转了过去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de)

那牵在太阳(yang)手中的(de)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那棵(ke)昂(ang)着头

怒视(shi)着太阳(yang)的(de)向日葵了吗

它的(de)头几乎(hu)已把太阳(yang)遮住

它的(de)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yang)的(de)时候

也依(yi)然在闪耀着光芒(mang)

你看到那棵(ke)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现

它脚(jiao)下(xia)的(de)那片泥(ni)土

每(mei)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阳(yang)光中的(de)向日葵》（芒(mang)克(ke)）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yang)光中的(de)那棵(ke)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xia)头

而是在把头转向身后(hou)

它把头转了过去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de)

那牵在太阳(yang)手中的(de)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那棵(ke)昂(ang)着头

怒视(shi)着太阳(yang)的(de)向日葵了吗

它的(de)头几乎(hu)已把太阳(yang)遮住

它的(de)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yang)的(de)时候

也依(yi)然在闪耀着光芒(mang)

你看到那棵(ke)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现

它脚(jiao)下(xia)的(de)那片泥(ni)土

每(mei)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这首诗中的(de)向日葵不是永远朝着太阳(yang)的(de)跟(gen)随者，而是一直要(yao)转身咬断身后(hou)绳索的(de)叛逆(ni)者。在常见意象中发掘出新的(de)含义，往往能出奇制胜。我第(di)一次读这首诗是在大(da)学(xue)课上，学(xue)生读完之后(hou)，也和当(dang)时的(de)我一样被(bei)惊艳到，这就是意象翻新的(de)效果，它让你的(de)诗一下(xia)子变得个性化，打上了属于你自己的(de)烙印。

用诗为万物(wu)重新命名

那节课后(hou)，我请同学(xue)们自己选择一个意象，赋予自己的(de)情感与体验，写一首小诗。有一位同学(xue)以“雨”为题，讲了一个希腊神话故事：

《雨》

天空是上帝

云是他的(de)

温驯的(de)爱子

可怕的(de)神谕说

这个可爱的(de)孩子

将会

弑父！

云，睁大(da)了

羔羊般横瞳的(de)眼睛

被(bei)流放(fang)人间

我抬头

旁(pang)观这场(chang)

家庭(ting)的(de)闹剧

自动伞

向天空开枪

头顶一平方(fang)的(de)天空

遇刺身亡

拗不过命运

云到底还是成了雨

《雨》

天空是上帝

云是他的(de)

温驯的(de)爱子

可怕的(de)神谕说

这个可爱的(de)孩子

将会

弑父！

云，睁大(da)了

羔羊般横瞳的(de)眼睛

被(bei)流放(fang)人间

我抬头

旁(pang)观这场(chang)

家庭(ting)的(de)闹剧

自动伞

向天空开枪

头顶一平方(fang)的(de)天空

遇刺身亡

拗不过命运

云到底还是成了雨

不难(nan)看出，作者试图通过自然意象重构希腊悲(bei)剧式的(de)宿命寓言。全诗以弑父预言为骨架，以云雨循环(huan)为血肉，在天地之间展开一场(chang)关于宿命与自由的(de)思辨风暴。天空与云构成神圣的(de)父子关系，“横瞳的(de)眼睛”暗(an)藏反叛基因，“自动伞”成为弑父凶器。这种日常事物(wu)（自动伞）的(de)突然加入(ru)一下(xia)消解了神话的(de)崇高感，在都市日常与自然现象中完成了“命运”主题的(de)当(dang)代诠(quan)释。

还有一首关于“春天”的(de)诗引起了我的(de)注意：

《原谅(liang)》

轻(qing)灵的(de)春风从我身边拂过

昭(zhao)示着春天的(de)到来。

我穿过嫩绿围墙的(de)孤岛，来到了树林(lin)里(li)。

好玩地搬起石头，

把春天砸个头破血流，

疼得她直流眼泪。

没关系，

待到来年花红浸过山(shan)河

她就会把这些事情忘掉

真正的(de)原谅(liang)了我。

《原谅(liang)》

轻(qing)灵的(de)春风从我身边拂过

昭(zhao)示着春天的(de)到来。

我穿过嫩绿围墙的(de)孤岛，来到了树林(lin)里(li)。

好玩地搬起石头，

把春天砸个头破血流，

疼得她直流眼泪。

没关系，

待到来年花红浸过山(shan)河

她就会把这些事情忘掉

真正的(de)原谅(liang)了我。

还记得当(dang)时读完之后(hou)感到非常惊异，这种残酷的(de)冷静是从哪里(li)来的(de)？他为什么(me)会写这样的(de)诗？和作者聊(liao)了一下(xia)，他说：“写之前没什么(me)灵感，只是想设计一种反差感，春天总是给(gei)人光明希望的(de)感觉，于是我就选定春天元素来写一种残酷的(de)负面情绪。然后(hou)就想起来以儿童的(de)感觉去写会更加明显，再想着要(yao)稍微有点拟(ni)人化，更加像小孩，整首诗就出来了。”

在分享这首诗的(de)时候，我和同学(xue)们讨(tao)论了“原谅(liang)”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太善于“原谅(liang)”了？“原谅(liang)”意味着“痊愈”吗？正如作者所说：“的(de)确，冬天过去了春天还是会来，好像一切都没变。但那个春天还是原来的(de)春天吗？”

《那些回不去的(de)年少时光》剧照。

下(xia)课前，我给(gei)了学(xue)生一组意象：黄水塘、窄路、大(da)树、高粱梗、羊、井(jing)。请大(da)家从中选取几个意象写一首诗，表达自己的(de)情绪或者感悟(wu)。这些有着鲜明的(de)田园牧歌气息的(de)意象都来自林(lin)徽因的(de)诗，有趣的(de)是，这首诗叫做《八月的(de)忧愁》，传递的(de)并不完全是牧歌式的(de)静谧平和。

不知道(dao)学(xue)生会如何(he)使用这些意象呢？临近下(xia)课，一位女同学(xue)举(ju)手分享了她的(de)一个片段，大(da)概是：“一条窄路的(de)尽头/黄水塘边/枯(ku)井(jing)下(xia)/埋葬着/我的(de)尸体。”

话音一落(luo)，全班(ban)一起倒吸凉(liang)气，暗(an)黑童话风可能是她的(de)个人趣味，但从大(da)家的(de)反应来看，好像他们都很喜欢这种风格。紧接着另一位同学(xue)受到启发，下(xia)课后(hou)匆匆成诗：

《羊》

那棵(ke)大(da)树下(xia)的(de)白羊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欢喜，期待，等待着主人归(gui)来

主人终于走来了

带着一把耀眼的(de)刀

《羊》

那棵(ke)大(da)树下(xia)的(de)白羊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欢喜，期待，等待着主人归(gui)来

主人终于走来了

带着一把耀眼的(de)刀

可见这种“暗(an)黑+反转”的(de)风格很受大(da)家的(de)喜爱，第(di)二天上课前小姑娘(niang)又给(gei)我看了她改过的(de)一版，后(hou)面加了一段“鲜血染红池塘/池塘露出了微微的(de)红晕/日落(luo)了”。我建议(yi)她把“鲜血染红池塘”一句删掉，言有尽而意无穷是最好的(de)结尾，当(dang)人们读到“红晕”和“日落(luo)”，自然可以联想到小羊的(de)死亡，在含混(hun)的(de)哀愁氛围中结束一首诗。

我布置任(ren)务的(de)那天北京刚好下(xia)了那年的(de)第(di)一场(chang)雪，下(xia)面这首诗的(de)作者是个文学(xue)素养很强的(de)小姑娘(niang)，说话温软(ruan)柔和，诗也透着一股沉静：

《一场(chang)雪》

雪

一直没停

大(da)树的(de)羽毛

凌空飞舞

夜

像一口硕大(da)的(de)井(jing)

吸走了所有的(de)

热闹

梦(meng)

是一只绵羊

走在窄路上

不见了

路灯

像笔直的(de)高粱秆(gan)

我想起

家乡的(de)黄水塘

《一场(chang)雪》

雪

一直没停

大(da)树的(de)羽毛

凌空飞舞

夜

像一口硕大(da)的(de)井(jing)

吸走了所有的(de)

热闹

梦(meng)

是一只绵羊

走在窄路上

不见了

路灯

像笔直的(de)高粱秆(gan)

我想起

家乡的(de)黄水塘

这首诗里(li)有很多比喻都让人觉得非常惊艳，比如“夜/像一口硕大(da)的(de)井(jing)”，“梦(meng)/是一只绵羊”，情绪随着诗一节节推进逐渐沉下(xia)来，好像能听到雪落(luo)下(xia)的(de)声音。最绝的(de)是最后(hou)一节，把城市夜景中的(de)路灯比作高粱秆(gan)这一乡间的(de)事物(wu)，紧接着，“我想起/家乡的(de)黄水塘”。好像作者行走在大(da)雪纷纷之中有刹那的(de)失神，便在城市难(nan)得的(de)静谧之中看到家乡的(de)村落(luo)。后(hou)来作者分享写作过程(cheng)的(de)时候说，自己其实是想要(yao)把老师所给(gei)的(de)意象全都用上，还特意百度了一下(xia)高粱秆(gan)什么(me)样，想要(yao)和身边的(de)事物(wu)建立(li)联系，这才有了最后(hou)一段城市里(li)的(de)牧歌。

下(xia)面这位同学(xue)在交作业前亲自来办公室找我看诗，还问：“老师，您看您能看出来这首诗在写什么(me)吗？”我最怕学(xue)生写了诗考我，因为我真不知道(dao)他们的(de)小脑袋(dai)里(li)在想什么(me)。请大(da)家一起看看：

《天上人间》

轰隆(long)隆(long)——

一缕光洒(sa)下(xia)

天上掉起了黑色的(de)雨点

取来——

取来红色的(de)高粱梗

取来水塘中黄色的(de)泥(ni)水

取来老树下(xia)掉落(luo)的(de)绿叶

取来乳白色的(de)打结的(de)羊毛

取来窄路旁(pang)稀松的(de)黑土

切碎、混(hun)合、搅拌、摔打

混(hun)成一团彩色泥(ni)土

啪嗒，啪嗒

泥(ni)土在酱紫色的(de)手中翻飞

光重新流汇到了天上

雨，终于停了

她那皱纹遍布的(de)脸上

也终于露出了笑脸

《天上人间》

轰隆(long)隆(long)——

一缕光洒(sa)下(xia)

天上掉起了黑色的(de)雨点

取来——

取来红色的(de)高粱梗

取来水塘中黄色的(de)泥(ni)水

取来老树下(xia)掉落(luo)的(de)绿叶

取来乳白色的(de)打结的(de)羊毛

取来窄路旁(pang)稀松的(de)黑土

切碎、混(hun)合、搅拌、摔打

混(hun)成一团彩色泥(ni)土

啪嗒，啪嗒

泥(ni)土在酱紫色的(de)手中翻飞

光重新流汇到了天上

雨，终于停了

她那皱纹遍布的(de)脸上

也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看完像小学(xue)生回答问题似的(de)谨慎试探：“女娲补天？”女生满意地点点头，说她看了上面那首《雨》之后(hou)就在想，自己能不能也把中国的(de)神话融入(ru)到新诗。于是就想到了“女娲补天”这个大(da)家熟(shu)悉的(de)故事。在民间，可能对每(mei)一个家庭(ting)来说，都有一个像“女娲”一样重要(yao)的(de)女性形象，某(mou)种程(cheng)度上，她们撑起了一个小家的(de)“天”。我兴奋地补充道(dao)：“而且(qie)你的(de)这种关联让一个普通的(de)底层女性充满了神性，真是特别好！”

《那些回不去的(de)年少时光》剧照。

整理着这些学(xue)生的(de)诗稿，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的(de)笔尖正悄然刺破某(mou)种透明的(de)茧。那些曾被(bei)反复折叠的(de)意象——月亮、杨柳、鸿(hong)雁——此刻正在诗行间褪去文化包浆，露出原始的(de)生命力。就像那个用自动伞弑父的(de)雨云，或是被(bei)春天原谅(liang)的(de)顽童，孩子们开始用诗为万物(wu)重新命名。

后(hou)来，诗歌教(jiao)学(xue)结束了，但我还能时不时收到学(xue)生发来的(de)诗作，他们在诗里(li)写自己上课睡着被(bei)粉笔头砸醒，写自己戴着耳机在放(fang)学(xue)的(de)路上游荡(dang)，写对好姐妹的(de)喜爱甚至(zhi)互相唱(chang)和，还有的(de)孩子参加了校外的(de)一些诗会活动，了解到更多诗人的(de)作品。在一篇学(xue)生习作中，小作者用“孩子的(de)眼睛”小心(xin)地观察着“大(da)人的(de)世界”：

《孩子的(de)眼睛》

每(mei)个孩子

都会害怕床底

衣橱

和所有裂开缝隙的(de)、未紧闭(bi)的(de)门

用一个孩子的(de)眼睛去度过一个夜晚

你会疯掉的(de)

科学(xue)家们

只知道(dao)孩子们

更加具有洞察力

不知道(dao)

孩子们制定了多少“规则”

抵抗黑暗(an)

不要(yao)发出声音

不要(yao)轻(qing)易(yi)走动

要(yao)学(xue)会隐藏自己

要(yao)躲避在光里(li)

35岁的(de)失眠症患者

在电脑前打字

在他们的(de)潜意识里(li)

希望屏幕(mu)上的(de)光

能让暗(an)夜远离

现在

用一个孩子的(de)眼睛

看向你身后(hou)

尽量不要(yao)尖叫

《孩子的(de)眼睛》

每(mei)个孩子

都会害怕床底

衣橱

和所有裂开缝隙的(de)、未紧闭(bi)的(de)门

用一个孩子的(de)眼睛去度过一个夜晚

你会疯掉的(de)

科学(xue)家们

只知道(dao)孩子们

更加具有洞察力

不知道(dao)

孩子们制定了多少“规则”

抵抗黑暗(an)

不要(yao)发出声音

不要(yao)轻(qing)易(yi)走动

要(yao)学(xue)会隐藏自己

要(yao)躲避在光里(li)

35岁的(de)失眠症患者

在电脑前打字

在他们的(de)潜意识里(li)

希望屏幕(mu)上的(de)光

能让暗(an)夜远离

现在

用一个孩子的(de)眼睛

看向你身后(hou)

尽量不要(yao)尖叫

某(mou)种程(cheng)度上，诗歌就像“孩子的(de)眼睛”，对世界保持警惕(ti)和敏感。等人们长大(da)，可能会忘记这双眼睛，但也会在某(mou)个瞬间，重新唤醒和它有关的(de)记忆。孩子们的(de)一点一滴在告诉(su)我们，诗歌帮助他们更近距离地、更敏感地观察生活，观察人与人的(de)关系。诗歌让学(xue)生在某(mou)一个情感丰沛(pei)的(de)时刻更自由更准确地表达自己。而这种表达是不是诗，反而不那么(me)重要(yao)。诗歌，的(de)确成了一种生活方(fang)式。

“现在，用一个孩子的(de)眼睛，看向你身后(hou)，尽量不要(yao)尖叫。”

作者/彪老师

编辑/荷花

校对/杨许(xu)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