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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以来，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加(jia)紧推进所谓“复(fu)仇议程(cheng)”。对事上(shang)，他(ta)上(shang)任伊始就推翻了拜登政府颁布的(de)80多项行政令，在移民管理(li)、多元文化和能源转型等多个领域推行截然相反的(de)政策。对人上(shang)，从拜登、布林肯和沙利文等政治对手，到(dao)司法部、联邦法院和五角大楼的(de)职业官僚，再到(dao)第一任期内的(de)下属(shu)埃斯(si)珀、博尔顿，特朗普实施了从撤销安全许可、解除特勤局保护到(dao)停(ting)职解雇不等的(de)“清理(li)”措施。
这些对人措施，有些是为了保证各联邦机构未来将会(hui)忠实贯彻(che)自身意志，有些则是纯粹为了剥夺对方享有的(de)礼遇，还(hai)有的(de)则兼而有之(zhi)。在打击对手和惩罚不忠的(de)同(tong)时，特朗普还(hai)赦免了1500多名 “国会(hui)山骚动”的(de)参与(yu)者。特朗普的(de)坚定盟(meng)友(you)帕(pa)姆·邦迪已(yi)通过参议院确认被任命为司法部长(chang)。参议院也(ye)即(ji)将对特朗普的(de)另一名心(xin)腹、他(ta)提名的(de)联邦调查(cha)局局长(chang)人选卡什·帕(pa)特尔进行最终表决。在华盛顿，很多人都认为特朗普真有可能对拜登、希拉里和奥巴马等重量级政敌展开(kai)调查(cha)。特朗普的(de)一系列举动赢得了支持者的(de)欢呼，但也(ye)引(yin)发了主流媒体的(de)哗然。
特朗普 视觉中国 资料(liao)图
美国政治体系中适(shi)度的(de)“政治清算”必不可少(shao)
特朗普对事对人的(de)做法无疑可以称为政治清算。所谓政治清算，其内涵既包括推翻之(zhi)前政府的(de)政策路线，也(ye)包括清除前任政府任命的(de)政务官员，或者坚定支持前任政府政策的(de)事务官员。
长(chang)期以来，政治清算是美国政治体系正常运转中必不可少(shao)的(de)内容。理(li)论上(shang)，之(zhi)所以西方国家要定期举行选举，是为了在国家政策上(shang)及时反映主体民意的(de)变(bian)化。然而，在美国这样的(de)国家，要想调整政策路线，只靠总统和副总统这两个民选领导人显然是不够的(de)，因此必须搭配(pei)“政治任命”制度，授(shou)权民选官员能够按照自己的(de)意志在政府中任命相当(dang)数量的(de)政务官员。如(ru)果政治任命没有足够的(de)广度和深度，民选领导人的(de)权力将不足以有效指挥职业官僚，其结果很可能是由官僚掌握行政部门实权，对民意变(bian)化极不敏感，形(xing)成傲慢的(de)“有司专治”。
然而，理(li)论上(shang)只有“适(shi)度”的(de)政治清算才能发挥上(shang)述相对积(ji)极的(de)作用，“过度”的(de)政治清算则可能适(shi)得其反。一方面，对人的(de)政治清算在范围上(shang)要适(shi)度。广义(yi)上(shang)的(de)行政机构不仅要承担政治性质(zhi)工作也(ye)就是制定政策，还(hai)要承担事务性质(zhi)工作也(ye)就是执行政策，而后(hou)者需要经验的(de)积(ji)累和技艺的(de)传承。因此，如(ru)果行政机构的(de)成员能够忠实执行民选领导人的(de)政策，那么为了行政效率考虑，则不必予以清算。如(ru)果强行清算，很可能降低行政效率，甚至导致复(fu)杂体系的(de)崩溃。此外，如(ru)果民选领导人能够随意撤换行政部门的(de)所有官员，那就意味着前者能够在行政部门内为所欲为，这也(ye)会(hui)带来新的(de)问题。因此，现代国家大多会(hui)以法律手段来保护职业官僚或者说事务官员的(de)独立性，以保障行政部门依法运行。
另一方面，政治清算的(de)力度也(ye)要适(shi)度，特别是在对人上(shang)要留有余地(di)。在美国，与(yu)选举周期相伴的(de)政治清算只是剥夺某一政治集(ji)团(tuan)对行政部门的(de)控(kong)制权，而不会(hui)剥夺其全部影响力和因担任高级行政职务而带来的(de)部分(fen)特权。政治清算的(de)温和性也(ye)正是让各种政治力量都能接受(shou)周期性政治清算、“愿赌服输”的(de)关键。
参考上(shang)述理(li)想模式，特朗普当(dang)前推行的(de)“复(fu)仇议程(cheng)”显然不是“适(shi)度”的(de)政治清算，其在清算范围和力度上(shang)都超(chao)过“常规”或者强烈展现出这种可能性。其一，特朗普上(shang)台后(hou)，清除拜登任命的(de)政务官属(shu)于天经地(di)义(yi)，留任才是不一般的(de)礼遇。但是，特朗普清算范围从一般政务官扩展到(dao)了拜登过去按照程(cheng)序任命的(de)高级事务官，以及传统意义(yi)上(shang)的(de)纯粹的(de)事务官，这包括司法部的(de)很多律师、检察官以及联邦法院的(de)法官。其中，对于司法和执法机构的(de)清算尤其容易引(yin)发争议。
第二，特朗普在清算力度上(shang)也(ye)有些把持不住。目前，特朗普已(yi)经取消(xiao)了身为前总统的(de)拜登的(de)安全许可，还(hai)把前参谋(mou)长(chang)联席会(hui)议主席米利由四星上(shang)将降格为三星中将，这些“刑上(shang)大夫”的(de)做法已(yi)经有些出格。如(ru)果他(ta)未来真的(de)兑现威胁，命令司法部门调查(cha)拜登、希拉里甚至奥巴马，并予以定罪判(pan)刑，那更是意味着美国政治体制的(de)运行成本将大幅提高，甚至有可能无法继(ji)续“照常”运行。
不过，公平地(di)说，对照2017年特朗普第一次上(shang)台时的(de)做法，可以看出不能将其推行“复(fu)仇议程(cheng)”和过度政治清算完全归因于特朗普的(de)个人性格。事实上(shang)，特朗普的(de)很多做法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例如(ru)，如(ru)果说特朗普取消(xiao)拜登、布林肯和沙利文等人的(de)安全许可是有违常规，但事实上(shang)拜登在2021年上(shang)台之(zhi)后(hou)就取消(xiao)了特朗普接触部分(fen)机密文件的(de)渠道，理(li)由是他(ta)的(de)心(xin)理(li)不够稳定，可能泄漏机密信息。事实上(shang)，在2016—2024年间(jian)，美国反特朗普的(de)政治力量策动了针对特朗普的(de)“三大案”，对其造(zao)成了严(yan)重的(de)政治伤害。这一经历直接催生(sheng)了当(dang)前特朗普的(de)“复(fu)仇议程(cheng)”。
“三大案”推动美国政治清算极端化
从2017年上(shang)台执政到(dao)2024年底再次赢得大选，特朗普团(tuan)队在很长(chang)时间(jian)内都面临着大量司法诉讼和立法调查(cha)，其中影响较大的(de)可以称为“三大案”。
第一大案是“通俄案”。2016年12月，在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输掉大选后(hou)，奥巴马在执政的(de)尾声指示情报部门就俄罗斯(si)影响美国大选进行调查(cha)，这也(ye)拉开(kai)了“通俄门”调查(cha)的(de)序幕。2017年5月，由于时任司法部长(chang)塞(sai)申斯(si)因自身涉案申请回避(bi)，司法部副部长(chang)罗森斯(si)坦任命老布什时期的(de)司法部副部长(chang)穆勒担任特别检察官，调查(cha)“通俄案”。到(dao)2019年5月底穆勒辞去特别检察官并解散办公室为止，特朗普竞选团(tuan)队主席保罗·马纳福特、副主席里奇·盖茨(ci)、第一任国家安全事务助(zhu)理(li)迈克(ke)尔·弗林父子、竞选顾问罗杰·斯(si)通、竞选团(tuan)队外交(jiao)政策顾问乔治·帕(pa)帕(pa)多普洛斯(si)等先后(hou)遭到(dao)起(qi)诉，并先后(hou)认罪及被定罪，判(pan)刑从14天到(dao)7年多不等。包括他(ta)们在内，共有34人在调查(cha)过程(cheng)中遭到(dao)起(qi)诉。然而，除了马纳福特和弗林还(hai)涉及洗钱、金融(rong)和税务欺诈之(zhi)外，大部分(fen)人的(de)罪名都是妨(fang)碍司法、干(gan)扰证人和虚假陈述。在司法部于2019年4月公布的(de)最终报告(gao)中，结论是并未发现特朗普团(tuan)队与(yu)俄罗斯(si)的(de)共谋(mou)或不当(dang)行为，即(ji)使有接触，可能也(ye)不属(shu)于刑事犯罪范畴。
第二大案是“颠覆(fu)案”。2021年1月6日，美国发生(sheng)了震惊世界的(de)“国会(hui)山骚动”。事件发生(sheng)后(hou)，特朗普政府内部包括副总统彭斯(si)在内的(de)不少(shao)人，均对特朗普鼓动支持者冲击国会(hui)山、试图否(fou)认和推翻选举结果持强烈不赞同(tong)态度。对此，民主党人抓住机会(hui)，先是在2021年1月13日推动了第二次弹(dan)劾案，未果后(hou)又于6月28日由众议院表决建立“1月6日袭击事件特别委员会(hui)”，负责(ze)调查(cha)骚动。
“颠覆(fu)案”主要涉及三个部分(fen)，其一是众议院特别委员会(hui)的(de)调查(cha)，其引(yin)发了纳瓦罗、班农等事发时高级白宫顾问或前顾问“藐视国会(hui)”、拒绝作证的(de)起(qi)诉，最终两人均被判(pan)处4个月监(jian)禁，并在走了直至最高法院的(de)一整套司法程(cheng)序后(hou)于2024年上(shang)半年开(kai)始服刑。调查(cha)委员会(hui)的(de)最终报告(gao)于2022年12月22日公布，批(pi)准对特朗普就犯有妨(fang)碍官方程(cheng)序、密谋(mou)欺诈联邦政府、串谋(mou)做虚假陈述以及煽动或协助(zhu)叛乱展开(kai)调查(cha)。其二是在国会(hui)展开(kai)调查(cha)的(de)同(tong)时，由于特朗普在大选结束后(hou)试图推翻佐治亚州的(de)选举结果，进而否(fou)认大选结果，佐治亚州也(ye)展开(kai)了对特朗普和另外18人的(de)刑事指控(kong)。期间(jian)，有4名被告(gao)认罪。特朗普本人也(ye)一度在2023年8月赴亚特兰大交(jiao)保以离开(kai)拘留所。其三，还(hai)有1500名特朗普支持者因参与(yu)“国会(hui)山骚动”而遭到(dao)调查(cha)、起(qi)诉和判(pan)刑。在审理(li)颠覆(fu)案期间(jian)，美国国家档案和记录局还(hai)因追回保密档案而与(yu)特朗普发生(sheng)争执，导致美国司法部就机密记录处理(li)不当(dang)展开(kai)调查(cha)，联邦调查(cha)局还(hai)于2022年8月搜(sou)查(cha)了海湖(hu)庄(zhuang)园。
第三大案是“封口费案”。从性质(zhi)上(shang)来说，该案与(yu)“通俄案”或者“颠覆(fu)案”相比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是直接与(yu)特朗普本人相关。此案爆发于2018年1月12日，当(dang)时《华尔街日报》披露特朗普通过其律师迈克(ke)尔·科(ke)恩(en)与(yu)艳星斯(si)托米·丹尼尔斯(si)签署保密协议并支付(fu)封口费，以阻止后(hou)者披露特朗普的(de)婚外情。在该案中，科(ke)恩(en)与(yu)特朗普集(ji)团(tuan)首席财务官艾伦·威塞(sai)尔伯格先后(hou)因税务欺诈、虚假陈述等指控(kong)被判(pan)处监(jian)禁半年到(dao)3年。最终，就连特朗普本人也(ye)未能幸免。在大选角斗正酣的(de)2024年5月30日，纽约州大陪审团(tuan)判(pan)定特朗普34项罪名全部成立。2025年1月，纽约市(shi)法院又做出了有罪但无条(tiao)件释放的(de)判(pan)决，让特朗普成为第一位拥有重罪犯身份的(de)美国总统。
在“三大案”中，“颠覆(fu)案”和“封口费案”都打破了“刑不上(shang)大夫”的(de)惯例。纳瓦罗在被判(pan)入狱时，法官就反复(fu)强调他(ta)是行政豁免权无法庇护的(de)白宫高级顾问。更不用说，特朗普本人也(ye)在大选前夕被判(pan)有罪，虽(sui)然不必服刑且仍可上(shang)诉，但这无疑是对特朗普个人的(de)侮辱。“通俄案”不是政治清算但更加(jia)恶劣，因为此案发生(sheng)时特朗普依然在台上(shang)掌握着行政权力，但是这给他(ta)的(de)教训可能更为深刻。那就是，如(ru)果不能牢牢将行政机构掌握在自身手中，那么即(ji)使通过选举掌握了政权，也(ye)会(hui)处于“被清算”的(de)被动位置，遑论畅通无阻地(di)推行自身政策。
政治清算循环的(de)终局：形(xing)成“白宫魔咒”并非不可避(bi)免
过去八(ba)年，美国政治清算的(de)异(yi)变(bian)愈加(jia)明(ming)显。因此一个合理(li)的(de)假想是，继(ji)韩国总统的(de)“青瓦台魔咒”之(zhi)后(hou)，可能也(ye)会(hui)出现美国总统的(de)“白宫魔咒”。然而，从坏的(de)一面看，“青瓦台魔咒”的(de)存在表明(ming)，韩国政治的(de)极化非常严(yan)重，政治斗争极为尖锐(rui)，国家政策不管是向左还(hai)是向右(you)都没有稳定的(de)方向；但是从好的(de)一面看，“青瓦台魔咒”能够存在本身也(ye)可以说是一项政治成就，那就是在存在“魔咒”预期的(de)情况下，韩国的(de)政治领导人居然能够接受(shou)在选举政治中“认赌服输”。 然而，尹(yin)锡悦颁布戒(jie)严(yan)令、试图以行政权力和武力终止国会(hui)和反对党活动的(de)做法表明(ming)，“青瓦台魔咒”必然是不稳定的(de)。如(ru)果真的(de)形(xing)成了“白宫魔咒”，恐怕美国的(de)第二次内战也(ye)相去不远。
不过，当(dang)前看来，美国政治清算愈演愈烈的(de)直接原因是民主党试图用法律手段来解决政治问题，甚至真的(de)将政治问题理(li)解为了法律问题，结果不仅没能达到(dao)打压特朗普的(de)目标(biao)，反而起(qi)到(dao)了动员后(hou)者基本盘(pan)的(de)反作用。实际上(shang)，这一道理(li)也(ye)适(shi)用于共和党和特朗普。在此次大选中，特朗普之(zhi)所以能够获得重大政治胜利，也(ye)是因为大量中间(jian)选民因为通胀问题倒向了共和党，而非MAGA运动（即(ji)“让美国再次伟大”）的(de)政治基盘(pan)真的(de)有了迅(xun)速扩大。就此而言，特朗普在推动激(ji)进复(fu)仇议程(cheng)的(de)过程(cheng)中，就可能遭遇严(yan)重的(de)政治麻烦，其未来能否(fou)真的(de)全面兑现“复(fu)仇议程(cheng)”、战胜“深层(ceng)国家”也(ye)颇值得怀疑。
从民主党方面来看，在2024年大选的(de)最后(hou)关头，其应该也(ye)认识到(dao)了，想用司法手段解决政治问题，只会(hui)适(shi)得其反。因此一直拖(tuo)延对特朗普的(de)判(pan)决，直到(dao)后(hou)者就职前才做出了有罪但无须服刑这样“高高拿起(qi)、轻轻放下”的(de)决定。实际上(shang)，在2021—2024年间(jian)，拜登个人很可能还(hai)多次为针对特朗普的(de)政治清算踩刹车，没有过于穷追猛打。在2025年的(de)新总统就职仪式上(shang)，拜登表现得也(ye)要比2021年的(de)特朗普更有风度，明(ming)显向后(hou)者示好。考虑到(dao)特朗普主义(yi)未来可能盛极而衰，民主党的(de)内斗方法可能更加(jia)成熟有效，那么美国政治清算的(de)螺旋恶化循环仍有被暂停(ting)的(de)可能。
（肖河，中国社会(hui)科(ke)学院世界经济与(yu)政治研(yan)究所研(yan)究员、外交(jiao)政策研(yan)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