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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传：新生的野力》，作者：邹汉明，版本：译林出版社 2025年2月
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五(wu)日(ri)晚上六点，穆旦中学同学吕泳家宴，给刚刚从印度蓝姆(mu)伽归来的穆旦洗尘(chen)接(jie)风。吕泳、张允宜(yi)夫妇同时叫上了穆旦的老师吴宓(fu)和同学李赋宁(ning)作陪。当天，吴宓(fu)日(ri)记有(you)记：
晚6—12偕宁(ning)赴吕泳、张允宜(yi)夫妇请宴于其(qi)寓，陪查(cha)良铮。铮述从军所见闻经历之详情，惊心动魄，可泣可歌。不及论述……
晚6—12偕宁(ning)赴吕泳、张允宜(yi)夫妇请宴于其(qi)寓，陪查(cha)良铮。铮述从军所见闻经历之详情，惊心动魄，可泣可歌。不及论述……
从“陪查(cha)良铮”这(zhe)句话可知，这(zhe)个(ge)晚上，穆旦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穆旦带着生死传奇回到昆明，归来时间应在此前不久。席(xi)间，大家听他详述从军的经历。这(zhe)一顿(dun)饭，从六点钟一直吃到十二点，时间之长，在吴宓(fu)隔三岔五(wu)的饭局中也(ye)是绝无仅有(you)的一次。整整六个(ge)小时，一席(xi)人似乎只在听穆旦兴奋地讲(jiang)述战地见闻。吴宓(fu)日(ri)记里(li)的这(zhe)个(ge)“详”字，可知穆旦讲(jiang)述的丰富，这(zhe)在从军归来的他是不吐不快。很可惜，吴宓(fu)在用了惊心动魄、可歌可泣两个(ge)带感情的词汇之后，再没有(you)其(qi)他记录，这(zhe)大大出乎我们(men)的意料。吴宓(fu)日(ri)记，事无巨细，通常(chang)都秉笔(bi)实录，细碎到连吃饭几块钱他都会记录在册。这(zhe)次，居然以一个(ge)他平素极少用的省略号给省略了。这(zhe)个(ge)省略号，我们(men)猜想那天吴宓(fu)归寝已晚，匆匆记一笔(bi)后就入睡了。省略号很可能是他日(ri)后试图(tu)补述，但他终究没有(you)补记，如此就错失(shi)了一段穆旦个(ge)人经历的可信的历史。说实话，佚文《苦难的旅(lu)程——遥(yao)寄生者和纪念死者》发现之前，坊间纷传惊心动魄的野人山经历，并没有(you)记录穆旦本人在场的真实而残酷的细节，但是，它们(men)确实发生过。实际上，王佐良粗线条的转述，也(ye)还谈不上局部的书写，更遑论完整的历史书写了。
这(zhe)里(li)有(you)一个(ge)疑问。一九四三年一月，穆旦是以什么理(li)由返国的？他曾自(zi)述“抵印后至中国军营中养病”。很明显，野人山的经历严重地挫伤了他疲累的身(shen)体。这(zhe)不仅表现在身(shen)体的病困(kun)上，必(bi)然地，也(ye)会在他的精神上烙下深刻的印记，并会长久地折磨他的灵(ling)魂。那么，选(xuan)择归国，而不继续服(fu)务于军队，生病是一种理(li)由。但另一种理(li)由也(ye)许更直接(jie)也(ye)更充分：退伍。如此，从一九四二年二月到一九四三年一月。穆旦实际从军的时间将近一年。而教育(yu)部曾有(you)外文系三、四年级男生应征参加翻译工作一年的规定，对于穆旦来说，一年时间已到，尽管，应征的时候他并非学生而是教师。他是应杜聿明“向西南联大致函征求会英(ying)文的教师从军”而自(zi)愿报名甚至还是托(tuo)了关系参加的。
此时，驻扎在蓝姆(mu)伽的中国驻印军在史迪威的直接(jie)指挥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操练。三百名美军官(guan)应史迪威的征召自(zi)美国本土来到南亚次大陆。很多命令、很多美式武器的操作说明都需要翻译官(guan)以中文讲(jiang)解给中国士兵听。在中国官(guan)兵与(yu)美教官(guan)之间，太需要语言上的沟通。这(zhe)时，翻译官(guan)太稀(xi)缺了。由于抗(kang)战的实际需要，一部分美教官(guan)还来到昆明。在云南，翻译官(guan)的稀(xi)缺尤(you)其(qi)显得突出，以致很多联大学生自(zi)愿到曲靖给美军汽车训(xun)练班做零时性(xing)的译员。国民(min)政府教育(yu)部更是下令，征调几所大学所有(you)应届四年级身(shen)体合格的男生担任美军翻译员。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九日(ri)，表情凝重的梅(mei)贻琦(qi)校长曾以严肃的语音动员学生从军：
近日(ri)来，当大家睡觉的时候，一定会听到不断的飞机声音吧，那是从印度飞来的运输机。它每(mei)天带来几十个(ge)盟军的军官(guan)和许多士兵，他们(men)是来中国服(fu)务的。但是他们(men)现在有(you)几百人因为没有(you)通译员不能到各(ge)地去工作。我们(men)同学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都受到了相当的教育(yu)。平时我们(men)只恨没有(you)好的、适当的机会为国家服(fu)务，能亲自(zi)经历这(zhe)伟大时代的多变的新奇的赐予。现在机会到了，国家急切地需要你们(men)，希望同学能踊跃参加通译工作。
近日(ri)来，当大家睡觉的时候，一定会听到不断的飞机声音吧，那是从印度飞来的运输机。它每(mei)天带来几十个(ge)盟军的军官(guan)和许多士兵，他们(men)是来中国服(fu)务的。但是他们(men)现在有(you)几百人因为没有(you)通译员不能到各(ge)地去工作。我们(men)同学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都受到了相当的教育(yu)。平时我们(men)只恨没有(you)好的、适当的机会为国家服(fu)务，能亲自(zi)经历这(zhe)伟大时代的多变的新奇的赐予。现在机会到了，国家急切地需要你们(men)，希望同学能踊跃参加通译工作。
一句“国家急切地需要你们(men)”，多少学子热泪盈眶。梅(mei)贻琦(qi)自(zi)己的儿子梅(mei)祖彦不由分说就去报了名。从军三年，梅(mei)祖彦出生入死，并不因为是梅(mei)贻琦(qi)的儿子而有(you)什么特殊化。其(qi)时， 中国驻印军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干脆向联大直接(jie)招募土木、机械、电机专(zhuan)业的同学加入他的部队。这(zhe)位出身(shen)清(qing)华、作战骁勇(yong)的将军鼓励学生为国家效力。
1942年10月，摄于印度加尔(er)各(ge)答。（图(tu)片源自(zi)《穆旦传》）。
可正在这(zhe)个(ge)节骨眼上，穆旦结束少校翻译官(guan)的从军生涯果决地乘飞机返国了。也(ye)许是一次正常(chang)的换(huan)岗，但推(tui)想其(qi)中必(bi)定也(ye)有(you)当事人深刻而不便明说的缘由，事涉一个(ge)人隐秘的内情，自(zi)述的文字一般也(ye)就不会写，但诗会写，诗最(zui)擅长书写诗人欲说还休的潜意识。这(zhe)种潜意识，似乎也(ye)可以用诗人的一行诗来表达，即：“我追寻的一切都已经避远…… ”（穆旦：《阻滞的路(lu)》）
应当记得穆旦初到印度时写下的这(zhe)首《阻滞的路(lu)》。诗写得太直接(jie)了，像“我要回去”“然而我只想回到那已失(shi)迷(mi)的故乡”这(zhe)样的诗句，简直冲口(kou)而出。可以说，“趁这(zhe)次绝望给我引路(lu)”而来到印度，他收(shou)获的并非希望，而是又一次“被时间冲向寒凛的地方(fang)”——一次莫名其(qi)妙的歧视，尽管没有(you)明说它的施(shi)予者，但也(ye)不难猜想。穆旦写下了一个(ge)诗人天性(xing)中的敏感 ：“你们(men)歧视我来自(zi)一个(ge)陌生的远方(fang)……”（穆旦：《阻滞的路(lu)》）
还有(you)更加深刻的一个(ge)原因。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即归国前一个(ge)月，穆旦写下了《幻想底乘客(ke)》。诗的第一节是 ：
从幻想底航线卸下的乘客(ke)，
永远走上了错误的一站(zhan)，
而他，这(zhe)个(ge)铁掌下的牺牲者，
当他意外地投进别人的愿望，
从幻想底航线卸下的乘客(ke)，
永远走上了错误的一站(zhan)，
而他，这(zhe)个(ge)铁掌下的牺牲者，
当他意外地投进别人的愿望，
一九四二年，从“幻想底航线”运载来的“幻想底乘客(ke)”，不是普通的观光客(ke)，而是出征的士兵或是来蓝姆(mu)伽受训(xun)的国军军官(guan)。从“错误的一站(zhan)”“铁掌下的牺牲者”“别人的愿望”这(zhe)一类意象分析，我们(men)完全可以体会到诗人迥异于主流关于战争的一般看法。不可否认，中国从事的是一场神圣而正义的战争，但是，如果站(zhan)在一名诗人的立场，从人性(xing)的高度来审察，那就会得出与(yu)任何一方(fang)不甚同调的结论。不管怎么说，战争，对渺小的、活生生的个(ge)人来说，都是一场将生命碾(nian)入齿轮(lun)的大灾难。穆旦是体会过这(zhe)首诗中所说的“这(zhe)里(li)的恩惠是彼此恐(kong)惧”和“秘密的绝望”的。这(zhe)里(li)，所谓的自(zi)由，也(ye)只是“忍耐的微笑 ”。当然，这(zhe)些“幻想底乘客(ke)”，通过不择手段的“爬行”，“化无数的恶意为自(zi)己营养”，有(you)一天，终究会有(you)模有(you)样地做起主人来的。但诗人不会，也(ye)不屑。
穆旦刚刚从可怖的死亡中走出来。说他从地狱里(li)回来也(ye)毫(hao)不为过。野人山的经历惊心动魄，对任何经历者都是十足的噩梦。在写作中，穆旦非常(chang)珍惜自(zi)己的经验(yan)。他的从军，从潜意识里(li)考(kao)察，也(ye)未尝没有(you)要为自(zi)己的诗人生涯创(chuang)造(zao)一种传奇的冲动。从偶(ou)然留存下来的他写给唐(tang)振湘的一封信，我们(men)读到了这(zhe)样的话：“看你的信非常(chang)有(you)现实性(xing)和戏剧性(xing)，一方(fang)面羡慕你的机遇，在这(zhe)些被征同学中，你的变动该算(suan)最(zui)大，见闻最(zui)新。只要不死（好在你还能逃难），我想一得休息，你会写下点什么来的。”（穆旦致唐(tang)振湘，1944年11月16日(ri)）看到“羡慕”一词，完全可以明白穆旦对于丰富个(ge)人经历的那种热烈的向往（实际上，他的经历也(ye)足够丰富）。诗人最(zui)好的作品，必(bi)定是依托(tuo)最(zui)丰富复杂的生活创(chuang)造(zao)出来的。穆旦有(you)过这(zhe)样的写作经验(yan)，比如，三千里(li)步行，一得休息，他就写出了《小镇一日(ri)》和《赞(zan)美》这(zhe)样的诗。野人山噩梦，会不断地折磨他，迫(po)使他寻找与(yu)死亡对应的词语。从心理(li)上分析，写作可以缓释一个(ge)人精神紧张的压力。
事实上，野人山的经历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一些诗歌中了，《自(zi)然底梦》从诗后标示的时间看，应该是一首到达印度不久写下的诗，但我们(men)对这(zhe)首诗的背景仍一无所知，我们(men)不免感到，这(zhe)首形式整饬、技艺出众的诗一目了然却又非常(chang)难懂，当穆旦写下“我底身(shen)体由白云和花草做成，/我是吹过林木的叹(tan)息……我是有(you)过蓝色的血，星球底世系”而“迷(mi)误在自(zi)然底梦中”的时候，很难说没有(you)那个(ge)刚刚翻过野人山原始(shi)森林的影子。
一九四三年三月的《祈神二章》，收(shou)录在《穆旦诗集（1939—1945）》中，因其(qi)言说的不及物，通常(chang)不被人注意。我们(men)注意到它，是它的诗句溢出的情感太充沛了以致觉得它根本就与(yu)穆旦的诗歌观念相违背。现在已经明白，它是从一首更长的诗中截取(qu)出来的。它只是一首长诗的“合唱”部分，而且，截取(qu)后，两个(ge)章节前后正好反了一个(ge)个(ge)儿。这(zhe)首长诗就是《隐现》。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隐现》的版本很多，从它的初稿开(kai)始(shi)，有(you)五(wu)年的时间（1943—1948），穆旦时不时地在修订它，试图(tu)完善它。他修订的基本原则是把这(zhe)首长诗抽象化，以使它获得一种诗学意义上的普遍(bian)性(xing)。此处，我们(men)借助清(qing)华大学解志熙教授辑校的当年发表在重庆《华声》半月刊第一期第五(wu)、六合刊号的初版本来做一些选(xuan)择性(xing)的评述。
《隐现》是穆旦写下的为数不多的长诗中的一首，应该说，它是迄今他创(chuang)作的最(zui)长的一首诗。在技艺上，它有(you)十足的形式感。“隐现”的总题下分若(ruo)干小标题，令人想到艾略特的《荒原》。但是，当你略过《时间的主宰》的小标题深入读下去的时候，长诗的语调反倒很接(jie)近于《四个(ge)四重奏(zou)》，而且，《隐现》的开(kai)篇，与(yu)《四个(ge)四重奏(zou)》的开(kai)篇一样，是关于时间的叙述：
白日(ri)是我们(men)看见的，黑夜是我们(men)看见的，
我们(men)看不见时间，
未曾存在的出现了，出现的又已隐没，
我们(men)不知道歌颂这(zhe)真实的主宰，
一年，一月，一分，一秒，
喔，我们(men)不知道一秒无限的丰富
我们(men)不知道我们(men)面对的恐(kong)怖
时间的占(zhan)有(you)和放弃，
我们(men)看见的都是它所占(zhan)有(you)的，
我们(men)看见的是它的意象的满足，
是苍天之下唯一的欢快
白日(ri)是我们(men)看见的，黑夜是我们(men)看见的，
我们(men)看不见时间，
未曾存在的出现了，出现的又已隐没，
我们(men)不知道歌颂这(zhe)真实的主宰，
一年，一月，一分，一秒，
喔，我们(men)不知道一秒无限的丰富
我们(men)不知道我们(men)面对的恐(kong)怖
时间的占(zhan)有(you)和放弃，
我们(men)看见的都是它所占(zhan)有(you)的，
我们(men)看见的是它的意象的满足，
是苍天之下唯一的欢快
不仅如此，《隐现》的第一章《宣道》第二小节“一切摆动”中“已经发生过了正在发生着或者将要发生”的表述，与(yu)艾略特的“时间过去”“时间现在”和“时间将来”（此据裘小龙译文）也(ye)颇(po)类似。当然，《四个(ge)四重奏(zou)》描绘一个(ge)皈依宗教的人在寻求真理(li)的心路(lu)历程，既有(you)艾略特个(ge)人的经历（经验(yan)），也(ye)以但丁式的诗行插入了当代历史的情景式描述，不过，长诗更多的乃是诗人对于人类命运的思考(kao)。我们(men)在《隐现》中同样看到了这(zhe)种努力。有(you)意思的是，这(zhe)个(ge)《华声》版的《隐现》，与(yu)后来的修订版有(you)一个(ge)根本性(xing)的不同，它不像后者在第一章一上来的“宣道”之后就开(kai)始(shi)了向上帝的吁请（“主啊，我们(men)摆动于时间的两极”），这(zhe)个(ge)“主”在初版里(li)是在最(zui)后的“祈神”里(li)出现的，前面祷告的成分并不明显，初版里(li)面的两次“合唱队”的合唱，与(yu)其(qi)说是“祈神二章”，不如把它们(men)看成古希腊歌剧中歌队的咏叹(tan)。
不得不说，对《隐现》，我们(men)仍然很难从整体上把握。从它有(you)限的片段里(li)，我们(men)看到了野人山的经历在诗人灵(ling)魂中的回响：“可是当我爬过了这(zhe)一切而来临，/亲爱的，坐在山岗上让我静(jing)静(jing)地哭(ku)泣。”从“爬过”一词，我们(men)分明看到了这(zhe)种艰难的心路(lu)历程。接(jie)下来：
那一切都在战争，亲爱的，
那以真换(huan)来的假，以假换(huan)来的真，
我和无我，那一切血液的流注
都已和时间同归消隐。
那每(mei)一伫足的胜利的光辉
虽然照耀，当我终于从战争归来，
当我把心的深处呈献你，亲爱的，
为什么那一切发光的领我来到绝顶的黑暗，
坐在山岗上让我静(jing)静(jing)地哭(ku)泣。
那一切都在战争，亲爱的，
那以真换(huan)来的假，以假换(huan)来的真，
我和无我，那一切血液的流注
都已和时间同归消隐。
那每(mei)一伫足的胜利的光辉
虽然照耀，当我终于从战争归来，
当我把心的深处呈献你，亲爱的，
为什么那一切发光的领我来到绝顶的黑暗，
坐在山岗上让我静(jing)静(jing)地哭(ku)泣。
好一句“那一切都在战争”，如艾略特通过欲望来考(kao)察人性(xing)一样，穆旦通过战争——一种更大的灾难来考(kao)察人性(xing)。“当我终于从战争中归来”的“战争”，因为已经有(you)了解志熙教授帮我们(men)找来的标示着“一九四三年三月”创(chuang)作日(ri)期的这(zhe)个(ge)初版本，我们(men)有(you)理(li)由把它直接(jie)看成是远征军入缅作战惨败的那一场。当战争找到了一个(ge)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很奇怪，这(zhe)首诗忽然变得重要起来。在有(you)关战争临身(shen)的片段里(li)，我们(men)读到了这(zhe)样的句子：
我曾经生活过，我曾经燃烧过，
我曾经被割裂(lie)
在愤怒，悔恨，和间歇的冷热里(li)。
我曾经憎恶一个(ge)人，把他推(tui)去，
他有(you)高颧骨，小眼睛，枯干的耳朵，
他用嘶哑的声音喝喊他的同族，
……
我曾经把他推(tui)去，把我的兄(xiong)弟推(tui)去，
我曾经自(zi)立在偏(pian)见里(li)，而我没有(you)快乐，
我曾经生活过，我曾经燃烧过，
我曾经被割裂(lie)
在愤怒，悔恨，和间歇的冷热里(li)。
我曾经憎恶一个(ge)人，把他推(tui)去，
他有(you)高颧骨，小眼睛，枯干的耳朵，
他用嘶哑的声音喝喊他的同族，
……
我曾经把他推(tui)去，把我的兄(xiong)弟推(tui)去，
我曾经自(zi)立在偏(pian)见里(li)，而我没有(you)快乐，
初版本《隐现》带着令人震惊的细节感以及诗人的体温开(kai)始(shi)了反思。穆旦“痛苦地发现即使身(shen)在正义的抗(kang)战阵(zhen)营中的‘自(zi)己’，其(qi)实也(ye)并非问心无愧、清(qing)白无辜”。从战场上归来的穆旦， 正如解志熙所说“不再是一个(ge)单纯(chun)站(zhan)在国族立场上讴歌民(min)族抗(kang)战、欢呼民(min)族复兴的诗人，而已成长为一个(ge)超越(yue)了民(min)族国家界限、能够站(zhan)在全人类的立场上来质(zhi)疑战争的诗人”。其(qi)实，在《幻想底乘客(ke)》一诗里(li)——那种质(zhi)疑的声音已经非常(chang)明显了。
在《隐现》中，穆旦秉承了艾略特等现代派诗人对于二十世纪的深刻的质(zhi)疑与(yu)批评。在一个(ge)抗(kang)战主潮突出的时代，穆旦没有(you)被千人一腔的时代喧嚣所淹没，他以独特的个(ge)性(xing)、以沉思的品质(zhi)、以实验(yan)性(xing)的文本探索、以人性(xing)的高度、以异乎寻常(chang)的汉语……发出了一个(ge)时代卓越(yue)的高音：
我们(men)站(zhan)在这(zhe)荒凉的悬崖上，
我们(men)是廿世纪的众生骚(sao)动在黑暗里(li)，
我们(men)有(you)机器和制度却没有(you)幸福
我们(men)有(you)复杂的感情却无处归依
我们(men)有(you)很多声音而没有(you)真理(li)
我们(men)有(you)良心我们(men)永无法表露
我们(men)站(zhan)在这(zhe)荒凉的悬崖上，
我们(men)是廿世纪的众生骚(sao)动在黑暗里(li)，
我们(men)有(you)机器和制度却没有(you)幸福
我们(men)有(you)复杂的感情却无处归依
我们(men)有(you)很多声音而没有(you)真理(li)
我们(men)有(you)良心我们(men)永无法表露
作者/邹汉明
摘编/张进
编辑/张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