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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章静绘)
距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已过去了一(yi)百三十年,关于甲午战争的研(yan)究依然引(yin)人瞩目。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孙青副(fu)教授最新出版了《知(zhi)识的秩序与环流:甲午战争早(zao)期(qi)史叙的知(zhi)识史考察》一(yi)书,将讨论的焦(jiao)点从战争转投(tou)向战史,以甲午战争期(qi)间及(ji)战后近三十年内,以中、日、西文书写的早(zao)期(qi)战争史叙,追问近代国际战争、全球化等十九世纪中后期(qi)发生的全局性变动,如何搅动了旧有的知(zhi)识秩序和知(zhi)识空间,又缔结了何种新的图景?在接受《上海书评》的专访时,她认为:“战争搅动了社会,从知(zhi)识史的角度来讲,知(zhi)识空间重(zhong)组了,在重(zhong)新缔结。原来的秩序,包括人和人之间的秩序,文本的秩序,都发生了变化。”只(zhi)要环顾(gu)我们当下的世界,对此(ci)就可能会有更(geng)深的理解。
《知(zhi)识的秩序与环流:甲午战争早(zao)期(qi)史叙的知(zhi)识史考察》,孙青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4年12月版,356页,89.00元(yuan)
全书的核心(xin)概念“史叙”指什么,与现在比较流行的“历史书写”这一(yi)概念有什么不(bu)同?
孙青:本书交替使用“历史叙述”“史叙”,用来指涉各种对战争的记述,这种记述基于经验见闻(而(er)非逻辑推(tui)断或虚构想象)所作,强调历时性视角并追求(qiu)某种“内在一(yi)致(zhi)性”。其具体形式可以包括文本、图像及(ji)其他衍生文类。它(ta)们中的大部分在不(bu)同语言文化语境中,常会以“史”“纪”“本末”“颠末”“history”等确定的文类标识作自(zi)我界定,有些则不(bu)以固定的物理文本形式呈现,而(er)是停留在流动中的片段(duan)叙述状态。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太大错(cuo)谬的话,“历史书写”概念是近年来全球历史学、文学批评、文化研(yan)究等领域的重(zhong)要概念,通常指对历史叙述的建构、呈现和阐释方式的反思。它(ta)不(bu)仅关注历史事实是什么,更(geng)关注历史是如何在特定叙述模式、社会权力(li)、意识形态等外在限制下被呈现、阐释与传播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历史书写”与本书的核心(xin)问题意识有很大关联,但又存在差异(yi)。
简而(er)言之,目前学界落实到经验研(yan)究层面(mian)的“历史书写”讨论,大多较为重(zhong)视从比对“历史事实”与“历史书写”之间的差异(yi)入手,讨论隐(yin)匿其后的叙述者的主观动因。而(er)本书则更(geng)关注造(zao)成这类差异(yi)的客(ke)观因素,尤(you)其是各类叙述机制诸如文类形式、书写格(ge)式、表达结构程式以及(ji)档(dang)案归集与馆阁书史制度等等本身的限制——书中称(cheng)之为知(zhi)识的“秩序”。也就是说,较侧重(zhong)考察叙史制度与机制等隐(yin)性基础(chu)设施(infrastructure)变动对史叙文本的影响。
此(ci)外,历史叙述作为叙史活动对历史经验的各类非虚构表达,除了文字以外,也包括图像、照片甚至即时性的媒体报道。这些形式与基于逻辑推(tui)断或虚构想象的历史主题写作有所差别,也与强调盖棺定论时间隔断的事后追述性历史书写不(bu)完全一(yi)致(zhi)。
从本书所处理的有关甲午战争的史叙来看,似乎(hu)这些具体的文献形式或明或暗采用“史”的标识,其着(zhe)眼点有时更(geng)在于它(ta)的文类特征——如能提供某种全局性或整体化的阐释线索,将历史事实串联成具有某种内在一(yi)致(zhi)性结构的经验过程等。比如1895年,日本人井上辻吉在东京出版的The Japan China War就是一(yi)个合(he)订本。是在战争结束后,将他之前逐一(yi)分别单行的三种英文战史The Naval Battle of Haiyang、The Japan China War on the Regent’s Sword: Kingchow, Port Arthur, and Talienwan 、The Fall of Wei-hai-wei修订合(he)并而(er)成,汇诸役(battles)情形为一(yi)大战(war)之始末。也就是说,这些单行战史最初出版时,并不(bu)明确预知(zhi)战役的发展方向与终点。初时,这些单行战史由别发洋行(Kelly & Walsh, Limited)在横滨(bin)、香港(gang)、上海和新加(jia)坡的网点同时发行,声称(cheng)主要依据了官方档(dang)案和一(yi)些别的材料,并采用了大量珂罗版照片,其用意是在强调自(zi)身非虚构的文类特征,而(er)到了1895年合(he)并修订本The Japan China War出版时,某种整体性的解释线索又被添(tian)加(jia)进去。
另外,目前学界有关历史书写的研(yan)究,已经注意到“叙事性”是书写形式对经验对象进行结构化呈现及(ji)作出阐释的一(yi)个重(zhong)要方向。而(er)这种“叙事性”基本上是故事化的,主要工作是为历史过程建立事件发生的因果链(lian)环,并依据与事件因果发展的相关程度设置主从角色,以及(ji)陈述其行动与事件的关系等等,这种特征可以称(cheng)为“事件化”。因此(ci)有一(yi)个相关联的分析(xi)概念就是“历史叙事”。不(bu)过,本书通过对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有关甲午战争的汉(han)字、和文等官、私史叙形成过程进行经验观察,发现史叙的结构化方向还存在“事件化”以外的线索。我暂时尝试(shi)以“事务化”来勾勒追溯之。这种“事务化”的叙述方向,是以历史过程所牵涉的行政流程为主要线索和时空经纬来编织的。这一(yi)取向可能与汉(han)字圈深远的文书行政技术、馆阁书史制度及(ji)从中央到地方的衙署(shu)文档(dang)归集机制密切相关。强大的官修书史传统与文书行政技术是东亚汉(han)字圈较为突出的一(yi)个知(zhi)识史的机制性特征,而(er)十九世纪末恰是这个机制发生急剧变动的阶段(duan)。东亚汉(han)字圈的精英原先依托汉(han)字书面(mian)语、汉(han)文史书传统、汉(han)字典(dian)籍共同文本,以及(ji)源自(zi)典(dian)籍的公共议题等共识基础(chu)所缔结的知(zhi)识空间正发生变动与崩解。而(er)在这个变动中,史叙对历史经验过程的“事件化”与“事务化”这两个结构化取向将如何变化,是本书关注的重(zhong)心(xin)之一(yi)。因此(ci)我采用“史叙”而(er)不(bu)是学界较为习见的“历史书写”与“历史叙事”来加(jia)以锚(mao)定,背后的基本考虑大致(zhi)如此(ci)。
按照您书中第一(yi)章的看法,传统的官方战争史叙与日常行政纠结在一(yi)起,这造(zao)成了什么特点与后果,而(er)后来战史的撰写是如何从日常行政中“脱范”(或“脱嵌”)的?
孙青:严格(ge)来说,官方战争史叙大致(zhi)包含了明清中央馆阁书史机制和各地官府(fu)主导下的方志书写等不(bu)同层级的官修史面(mian)向。官修史不(bu)仅仅在北京有,地方志实际上也是在官府(fu)主导下撰修的,体例往往也与中央机关撰修的志书保持一(yi)致(zhi)。不(bu)过,书中所讲的官方战争史叙,没有完全覆盖所有的官史类型。因为本书讨论的对象是甲午战争的即时史叙,馆阁书史是其中最主要的官修史形式,方志尚未参与其中,因此(ci)我的讨论集中于这个层面(mian)。我后来在针对具体案例时,也较多采用“馆阁书史机制”的表述,以作限定。其实各地方志中也有不(bu)少阵亡将领碑传等内容,但它(ta)们与行政流程的纠葛较为间接。例如左宝(bao)贵的碑传,虽然在地方志中也有记载,但它(ta)是根据官方记述转述并加(jia)以补充的。这一(yi)部分的情况,应(ying)留待之后再(zai)做进一(yi)步讨论。
本书处理的几类清代主要馆阁书史类型,包括国史馆的“忠义传”、实录、起居(ju)注等等,其中最重(zhong)要、最特殊的是军机处下设方略馆修的军事方略。这种专门讨论战争的、官修的军事活动专史,在中国历朝只(zhi)有清代才有。为什么清代特别强调方略?这一(yi)问题恐怕(pa)还有待进行深入思考。有一(yi)个可能是跟雍正时期(qi)的西北用兵有关。方略所记战役,从清入关之前的“开国”诸战就开始了,它(ta)反映了清朝不(bu)断强调帝国武功的特点。我觉得这大概与清代的王(wang)朝合(he)法性有关。因为清的合(he)法性并没有过多借用明代的正统叙事,单一(yi)强调“奉天承运”型的权力(li)来源,而(er)是毫(hao)不(bu)讳言地持续强调王(wang)朝武功。
传统的官方战争史叙与日常行政纠结在一(yi)起,历史叙述服务于行政目的,造(zao)成的结果就是战史书写本身的事件因果链(lian)不(bu)很明确,呈现出明显的事务化特征。
在方略里(li),卷首的御制诗、御制文及(ji)告天表文完成的是对主题军事行动的事件化叙事。不(bu)过一(yi)旦到了正文部分,就是高度事务化了,主要是按照时序以摘录章奏、谕旨等公文原文来清理与呈现用兵本末,基本上就是档(dang)案的汇编。早(zao)期(qi)方略还会有“臣(chen)等谨案”领出一(yi)段(duan)编纂史官概括事件或歌颂帝王(wang)功德的文字,清中叶以后史官的主动措辞逐渐减少,直至完全消失。
那么史官在哪些地方还能有所作为呢?我在写方略一(yi)节时做过梳理,比如可以改变档(dang)案之间的流程顺序加(jia)以辑录。我在关注《平定教匪纪略》时,发现了一(yi)种颇为珍贵的史料,就是方略馆在编这份纪略时留下的调阅辑录文献的全纪录《平定教匪纪略总档(dang)》,建立于嘉庆十九年正月初八日,终结于嘉庆二十一(yi)年五月。方略馆为编纂《平定教匪纪略》必须调取、挑选章奏谕旨,并逐日按文书责任人编目,侧重(zhong)以事务化取向经纬史事。通过比对定稿发现,他们选了一(yi)部分总档(dang)的内容编进去,并且有些是改变了顺序抄(chao)录的。这是史官能做的事件化历史书写以外的事情。
国史馆修史的情况也相似。“忠义传包”中有很多草稿,都属于史官的日常功课。这些功课包括依据涉及(ji)恤忠立传行政流程的所有往来公文(通常为前线章奏、谕旨、兵部开具的传主履历单等)起草、增削(xue)、改定传稿。通过比对,我们发现“忠义传”撰修的一(yi)般原则是对谕旨“可节不(bu)可删”,即不(bu)改动谕旨确认过的表达。而(er)对章奏所述阵亡事迹可以概括、归并,但也很少会增加(jia)溢出行政公文表述文字以外的史官主观叙述。所以,史书本身并不(bu)像我们今(jin)天认为的那样,仅仅承载着(zhe)为王(wang)朝修史的政治(zhi)功能,它(ta)实际上更(geng)是行政流程中事务性的东西。
国史馆的时候是这样,但到了帝制终结后的清史馆时代就不(bu)一(yi)样了,清史馆需(xu)要盖棺定论。他们自(zi)己对于编纂原则也说得很清楚,认为国史馆是“宁(ning)滥勿遗”,而(er)自(zi)身则要考虑“千秋功罪”。当然,两者的传稿文本是一(yi)以贯(guan)之的,即清史馆继承了国史馆所有的传稿传包,甚至修纂人员也有不(bu)少父(fu)子相继的情况,只(zhi)是编纂原则彻(che)底变了。到了这个时候,历史修纂可以说已经“脱嵌”了。
私人撰史的传统在古代中国一(yi)直存在,甲午战争的私人修史有什么不(bu)同?无论是官修还是私修,基本都围绕同一(yi)史源吗?相对于事务性的官史书写,我们更(geng)容易接触的是私人修史事件性、史论性的书写,它(ta)是否塑造(zao)了国人对甲午战争的常识性认识?
孙青:私人撰史的传统在中国古代确实一(yi)直存在。但私修史的变化从明末就已出现了。明清有一(yi)个很特殊的情况。为什么明末私修史突然多了起来?因为《明实录》曾被烧毁过。之前《明实录》不(bu)允(yun)许大家抄(chao),官方史料是不(bu)开放的。后来因为烧毁后开放了,所以就有不(bu)少士绅去抄(chao)官修史。这时就有大量私修史涌现,但这个私修史是基于官方史料的。清末也是这样,清末关于战争的很多私人修史,实际上有大量的官方史源,而(er)且这个私人不(bu)是普通人,而(er)是士绅。
我看到有学者的研(yan)究称(cheng)之为“幕府(fu)修史”,我觉得这种说法还不(bu)太精确。因为很多人其实只(zhi)是底层官员,并不(bu)隶属于任何人的幕府(fu)。也不(bu)是幕府(fu)非要修史。我整理了这些私人修史者的身份,包括他们接触到的材料来源。比如魏源编《圣武纪》,他当时担任什么职务能看到这些材料?有很多中低级司员,包括一(yi)些在兵部、通政司及(ji)各口洋关税司任职的人员,他们因为当时在从事相关工作,所以能接触到这些史料,然后自(zi)己回去就尝试(shi)叙史。也就是说,从十九世纪中后期(qi)开始,有关战争的许多私人撰史,有非常清晰的官方档(dang)案来源,撰写者往往服务于涉及(ji)战时文书流转的官署(shu)部衙,至少与之关系密切。虽然私修史的形式仍多使用前代就有的笔记体裁,尤(you)其是“书事文”,但“私史官源”的特点很显著,并不(bu)能简单以“野史”目之。不(bu)能说,前代的私人撰史就一(yi)定没有类似的情况,但至少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以后的私撰军事史中,是能够清晰地看到机制依据的。
实际上,类似的情况并不(bu)是仅仅发生在中国。比如朝鲜半(ban)岛的汉(han)文战史,有一(yi)位(wei)作者李晚焘,他是春秋馆的史官。关于1894年6月21日发生的高丽王(wang)宫被围事件,他在春秋馆的日记中是一(yi)种写法,在私人的《响山日记》里(li)又是另一(yi)种写法。后者细节更(geng)为丰富,更(geng)为血腥和混乱,包括高宗(zong)生父(fu)大院君出面(mian)谈(tan)判、终结乱局这些内容。而(er)原来的《承政院日记》这种文本实际上没有为事件化史叙留下空间,因而(er)无法去描述这些细节。当然他主观上的考虑暂时无法深究。很明显,就对“历史事件”的故事化曲折呈现而(er)言,他更(geng)能在自(zi)己的私人日记里(li)展开。不(bu)过,这类私修史同样也是“私史官源”的。
当然,由于清王(wang)朝官修史的开放程度有限,相关信息基本是在一(yi)些大大小(xiao)小(xiao)的政治(zhi)(知(zhi)识)共同体内流传。因此(ci)人们对历史的一(yi)般常识性认知(zhi)很难直接从此(ci)获取,往往需(xu)要经过多次转手。本来内外军事活动就是明清私修史极为热衷的主题,到了甲午战争时期(qi),汉(han)字圈各口岸城(cheng)市的近代传播媒体又因战争报道而(er)高度活跃。文字记载、图片、口说、游艺、教育考试(shi)等传播形式,都参与了战时及(ji)战后短期(qi)内的即时“叙史”,这一(yi)方面(mian)为私人修史提供了有别于此(ci)前的史源,另一(yi)方面(mian)也当然会影响人们对战争历史的常识认知(zhi)。
您在书中对于史叙和史源有很多的讨论,而(er)历史书写和史源学是现在历史学界比较热门的概念,您怎(zen)么看这种史学趋向?
孙青: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太大的偏差,目前学界关注“历史书写”背后的史源问题,其实就隐(yin)含了某种知(zhi)识秩序的判断。也就是说需(xu)要去推(tui)断哪种书写更(geng)“真实”,离历史经验最近。不(bu)过我的问题意识,重(zhong)点并不(bu)在于依据史料阶序加(jia)以取舍,来线性证明某种更(geng)真的“真相”,而(er)是对史叙的固有阶序加(jia)以对象化观察,并尝试(shi)突破单一(yi)阶序,将史叙还原到最初书写时所处的基础(chu)结构中去理解。虽然一(yi)定会用到史源学的方法,但问题意识却并不(bu)相同。简而(er)言之,本书是知(zhi)识史而(er)不(bu)是史学史或讨论历史书写的著作,在追溯史源时,我更(geng)关心(xin)的是一(yi)个社会性的知(zhi)识共同群体有没有一(yi)些最基础(chu)的共同文本(跨语言、跨区域被共同阅读、讨论和引(yin)述)的问题。基于我特殊的设问,很显然,仅靠判断谁更(geng)“源”、谁更(geng)“正”则无法解答,而(er)需(xu)要别立视角。这一(yi)学术关怀在各章都有所体现,特别是第六(liu)章。
第六(liu)章讲《平定教匪纪略》,就是天理教这个事情(1813-1814年天理教教众在直、鲁、豫(yu)的军事活动)。我在讨论完全官修的《平定教匪纪略》时,通过将逐日原始章奏流水如《军机处随(sui)手登记档(dang)》、编纂专档(dang)《平定教匪纪略总档(dang)》和最终刻板的《平定教匪纪略》加(jia)以比对;并对照同一(yi)事件的几种私修史叙,包括蒋湘南《七经楼文钞》中的书事文《书滑(hua)县平贼事》,盛大士撰《靖逆记》,魏源《圣武记》第十卷《嘉庆畿辅靖贼记》,昭槤《啸(xiao)亭(ting)杂录》第六(liu)卷《滑(hua)县之捷》等,发现它(ta)们之间都有关联。也就是说当时即使是所谓私修史,其实主要信息甚至叙史的事件化经纬结构仍然是来自(zi)“官源”。
盛大士的《靖逆记》在序言中简短叙述了其书的编纂经过,提到他得以“恭读《钦定平定教匪纪略》”,证实了私史与官源存在勾连脉络(luo)。从日期(qi)来看,当时《平定教匪纪略》刚刚钦定、颁赐,仅有七十九位(wei)王(wang)公亲贵与部院督(du)抚大臣(chen)可以看到,盛大士作为一(yi)个下层士人是怎(zen)么看到的呢?我有一(yi)些猜测,可能与书法家董诰(文华殿、入直军机,在颁赏名单之内)有关,董和盛在书画方面(mian)有交流。但无论如何,两个文本存在共同史源。
判断同一(yi)史源可以从几个方面(mian)入手,例如直接引(yin)用皇帝的谕旨内容,行政文本,使用朝廷掌握(wo)且没有颁布的口供,以及(ji)一(yi)些保留了官方史源高度事件化痕迹的记载,等等。
那么官方史源是怎(zen)样流向私修史的呢?我接下来的研(yan)究要致(zhi)力(li)于把沟通官方行政文书与民间私修史叙的史源桥梁研(yan)究清楚。还有一(yi)个问题是,这些史源所流通的人群,是否构成了某种特定的信息共同体?我猜测是有一(yi)个个小(xiao)团体的,如十九世纪中叶的魏源、阮元(yuan)、蒋湘南、盛大士等人,对天理教叛乱的叙史构成了他们的一(yi)个“公共议题”。这些圈子多以各部衙中下层官员为主,在日常工作中能看到官方档(dang)案。他们互相交流看到的文档(dang)信息,因此(ci)叙史的故事结构都很像。通过分析(xi)他们的身份、文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的问题意识一(yi)开始是很朴素的:消息是怎(zen)么流传下来的?私人修史者是怎(zen)么看到的?为什么叙事结构都差不(bu)多?最后它(ta)们凝结成这本书背后最重(zhong)要的一(yi)个关怀,就是哈贝马斯的“共同议题”。所谓共同议题,是指在某一(yi)特定时空中某些群体共同关心(xin)的议题,围绕这些议题的参与,可以在人与人之间生成知(zhi)识空间或社会性空间,因此(ci)这是人和人之间交往的一(yi)种特殊形态。这个议题一(yi)开始可能是诗画,后来战争爆发了变成战争,但是借着(zhe)这个议题,讨论很可能已经溢出了这个战争的范畴。
比如翰林院编修丁立钧复命进呈《东藩事略》,以便及(ji)时满足光绪皇帝了解清朝和朝鲜关系的知(zhi)识需(xu)求(qiu);同时附上《东事条(tiao)陈》五条(tiao)军政意见,讲对朝鲜应(ying)该如何用兵的意见。接下来他又给他的老(lao)师翁同龢(he)写信,说自(zi)己写条(tiao)陈的时候“大率人云,无甚深切之言”,只(zhi)能写一(yi)些俗套的话,真正想要讲的话却“率非代奏可详尽”。他和翁同龢(he)就说了他真正想讲的话,就是他对北洋派系把持政局的种种不(bu)满和意见。这表示关于朝鲜、中朝关系和这场战争是一(yi)个共同体的公共议题。他们都要从这件事说起。如果丁立钧不(bu)是因为编纂《东藩事略》,他在皇帝面(mian)前是不(bu)容易有发言权的;他和翁同龢(he)之间的交流,也要从这场战争说起。
我认为,对于甲午战争的认识和历史叙述,已经是一(yi)个公共议题了。而(er)且这个公共议题不(bu)仅是中国的,它(ta)是在整个东亚汉(han)字圈的,甚至是跨越(yue)语言的公共议题。
这个公共议题有很多分支,比如文明决定论也是这个时候建立的。日本人认为文明决定论对大家都是一(yi)个很好的解决方案。从光绪皇帝或李鸿章的角度来说,文明决定论把一(yi)场战争的胜负关键与维新、西学联系起来,既然面(mian)对的是明治(zhi)维新后的日本,战争失败就是必然的命运,不(bu)是他们的责任。光绪皇帝还把宣扬“文明教化论”的《中东战纪本末》刻好后送给朝鲜宫内厅的人带回去给朝鲜国王(wang),可见他内心(xin)的态度。这套理论恰恰是日本也期(qi)待朝鲜接受的。但同时也存在另外一(yi)种意见,《东方兵事纪略》的作者姚锡(xi)光就提出,甲午战败的责任在于“封疆之吏”和“将帅无能”,没有必然导致(zhi)战败的“世变”,一(yi)切都是“奇变”,是可以通过“明耻教战”来改变的。原来我们以为甲午战争中的文明决定论是举世都接受的,其实不(bu)然,其中还有隐(yin)藏线索,只(zhi)是被后来的历史叙事湮没了。还有一(yi)点,文明决定论在那个时候的解释框(kuang)架中可以平行移动,“文明”阶序不(bu)只(zhi)存在于中西之间,也可以被平移到先完成“西化”的日本和清朝中国之间。
甲午战争期(qi)间,无论是清廷、日本军方还是民间社会,都出现了大量关于战况的谣言,从知(zhi)识生产的角度怎(zen)么看待这些战争谣言?它(ta)是知(zhi)识生产必然带来的副(fu)作用吗?可不(bu)可以这样理解,对于清代的谣言,尤(you)其是关于那些参战人员的谣言,原来就有一(yi)个体制上的容许空间,只(zhi)不(bu)过在甲午战争时期(qi)我们看到它(ta)被更(geng)显著地呈现出来?
孙青:厘清“战争谣言”,虽然并不(bu)是本书主要关注的问题,但确实涉及(ji)了战时叙史的一(yi)些机制性(即前面(mian)提到的叙史“基础(chu)设施”)特征,值得展开说一(yi)下。
战争谣言产生有很多可能性,首先,是因为通信技术本身的问题。战争前线的真实情况没有人知(zhi)道。就像甲午海战,两艘军舰都沉没了,丁汝(ru)昌最后说了什么话,是怎(zen)么传回来的?后来是通过获救的落水水兵询问口供才得知(zhi)的。再(zai)比如作为战时掌控情报枢纽(niu)的盛宣怀,连自(zi)己的弟(di)弟(di)盛星怀在战争中的生死下落都不(bu)明确,他曾写过一(yi)封信让家里(li)派姨娘来照顾(gu)受伤的弟(di)弟(di),过两天又写信说弟(di)弟(di)已经死了,没有确切的消息。这是客(ke)观因素。其次,因为作战时朝廷随(sui)时进行恤功罚罪前线调查以激(ji)励战事,主观性的“讳败为胜”就常会发生。另外,战功奏报有自(zi)己的汇报要素,如杀敌人数可以作为阵亡将领所获祭葬及(ji)荫恤规格(ge)的依据。还有,为什么一(yi)定要写“洞胸一(yi)枪”,事实上记录者未必能看到这一(yi)枪,也未必有人真的去验尸,因为“洞胸”意味着(zhe)正面(mian)迎击,“背后一(yi)枪”则可能是逃兵,一(yi)个是要奖的,一(yi)个是要杀的,后果大不(bu)一(yi)样。这些与历史过程脱节的叙述产生于行政奏报的流程中,本身是军政机制的一(yi)部分,但因为它(ta)们成了“忠义传”、实录等官修史最基础(chu)的叙述源头,往往被保留到最后,因此(ci)就成了叙史“谣言”。还有一(yi)个与谣言有关的机制在清代非常特殊,就是清代御史参奏“以风闻入奏”,甚至不(bu)需(xu)要情报的真实性,参奏事实上已经变成一(yi)种政治(zhi)机制,一(yi)种统治(zhi)权术。
总之,谣言呈现出非常多元(yuan)的特点。牵涉政治(zhi)机制、御史制度的变化等等,也有通讯技术的原因。现有研(yan)究从文化史角度解读历史上的谣与谶较为普遍(bian),但实际上,却是政治(zhi)管理实践的机制流程给谣言留下了可能性。
甲午战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ta)是人类历史上较早(zao)有第三方国家媒体随(sui)军观战及(ji)参与报道的国际战争。西方很多国家的“战报”“战史”以及(ji)关于这场战争的“知(zhi)识”,有什么样的特点?对于重(zhong)新缔造(zao)东亚的知(zhi)识空间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孙青:我在书里(li)讲到情报译写的问题。当时东亚参战三国主要的情报源很多是来自(zi)报纸。那个时候连总理衙门都是翻译《大阪每日新闻》《清日新闻》,《泰晤(wu)士报》是京师同文馆的学生受命翻译情报最主要的来源。我们的情报线索基本以天津为枢纽(niu),分为两条(tiao):一(yi)是各驻(zhu)外公使,二是海关税务司(包括朝鲜仁川(chuan)税务司)收集情报。海关税务司的情报来源主要是报纸,各地的驻(zhu)外公使每日译报,或者把报纸递(di)给总理衙门翻译。这就涉及(ji)情报来源的问题。那些西方报纸的记者都是拿着(zhe)日本许可证的战地记者。情报来源主要有三类:一(yi)是随(sui)军记者的写作,二是他们的报纸,三是相互之间的翻译。其实《泰晤(wu)士报》也会翻译我们的中文资(zi)料,这不(bu)是单向的,而(er)是一(yi)个“环流”。其实连画报图片都是环流的。我们的宣战谕旨第二天就在《泰晤(wu)士报》刊登了,《申报》比《泰晤(wu)士报》还晚,这种报刊上的报道,在今(jin)天看来只(zhi)是民间的信息流通,但在当时却是军事信息的重(zhong)要来源。
甲午战争期(qi)间及(ji)战后短期(qi)内的媒体报道,也影响了近代东亚的知(zhi)识空间。
过去我们说的“汉(han)字文化圈”,是西嶋定生提出的,我们总是在说日本人是如何学习我们的汉(han)字。金文京有一(yi)本书《汉(han)文与东亚世界》,他想要表达的是,当汉(han)字成为这个区域精英共同书面(mian)语工具之后(我们常说日本、朝鲜、越(yue)南用汉(han)字,其实是那些国家的精英阶层在共同政治(zhi)文化生活中使用汉(han)字书面(mian)语,而(er)不(bu)是全民现象。也就是说,汉(han)字文化圈其实是个精英文化圈,它(ta)是有阶层性的书面(mian)语传统),它(ta)就开始自(zi)我繁殖了,就像人工智能一(yi)样,开始逐渐形成自(zi)己的“汉(han)文世界”。陈力(li)卫老(lao)师的研(yan)究就提到,日本的汉(han)字书面(mian)语在江户时代以后,开始吸取明清小(xiao)说的文本来更(geng)新汉(han)语书面(mian)语修辞,逐渐注重(zhong)有活力(li)的汉(han)语口说传统,而(er)不(bu)仅仅局限于依据精英经典(dian)文本。这时汉(han)语书面(mian)语已经从极少数精英往下走了一(yi)点,向参与共同政治(zhi)生活及(ji)文化传播的一(yi)般经史读写群体延伸。而(er)到了甲午战争这个时段(duan),日本恰恰因为对战争的新闻报道,而(er)使得汉(han)字书面(mian)语的修辞、体裁、内容及(ji)目标读写群体的变动变得更(geng)加(jia)剧烈。
原来日本的报纸是非常精英化的,大报全是汉(han)字,连假(jia)名注音都没有,而(er)且都是论述式的,精英坐在家里(li)就能评论战争。甲午战争时期(qi),开始出现商业(ye)化报道,有不(bu)少新闻记者奔赴前线。老(lao)百姓想要看实时报道,但这种报道一(yi)开始对他们很有难度,因为汉(han)字太多。一(yi)开始,对于老(lao)百姓来说,要通过每天分散的实时报道来理解事情的全部颇为困难,他们没有那种通过主动思维来逐步整合(he)事件全貌的阅读习惯。大报以前多采用精英灌输模式,直接以汉(han)字书面(mian)语给出一(yi)个完整的故事和评价。而(er)底层小(xiao)报虽不(bu)采用这种形式,但人们接受故事,多需(xu)要配图才能理解,就像连环画一(yi)样。这个时候出现了一(yi)个分化,就是如何通过图片和片段(duan)式新闻报道的形式让老(lao)百姓了解战争。另外,在甲午战争过程中,因为许多士兵来自(zi)贫苦人家,他们要写信报平安,连寄信回去的条(tiao)件都没有,一(yi)些地方性的小(xiao)报就免费刊登家书作为稿源,非常受欢(huan)迎。从那时开始,一(yi)些主要大报的汉(han)字也开始增加(jia)注音,也就是说,这时以汉(han)字为主的精英读写圈开始发生了沉降。简而(er)言之,这个下沉首先是脱离经典(dian),其次是注音化,再(zai)次是加(jia)上配图。大报则还要改变报道形式,在俯(fu)视性的精英评论之外,增加(jia)平视性的前线实时报道。日本处在这样一(yi)个急剧的变动之中,中国也一(yi)样,《申报》《点石斋画报》的报道都是非常直观亲民的。从这个意义而(er)言,甲午战争作为第一(yi)场东亚近代大战,它(ta)搅动了汉(han)字圈的日常,又逐渐变成了另一(yi)种新的日常。我们可以观察到一(yi)个精英共同知(zhi)识空间往下沉的过程。我在书中还讨论过,从太平天国运动到甲午战争期(qi)间,对死去的人的祭祀权也在下降、沉降。这个趋势在东亚非常明显。
战争搅动了社会,从知(zhi)识史的角度来讲,知(zhi)识空间重(zhong)组了,在重(zhong)新缔结。原来的秩序,包括人和人之间的秩序,文本的秩序——比如经史子集之间的关系、正文与脚注的关系、汉(han)字与和文之间的关系,都发生了变化。
近代东亚知(zhi)识空间再(zai)缔结的一(yi)些因素,能更(geng)具体地谈(tan)谈(tan)吗?
孙青:知(zhi)识空间是有社会性的,是一(yi)个共同体。我们现在痛感于信息茧房,就是面(mian)对同样一(yi)个文本,大家的知(zhi)识准备不(bu)一(yi)样,就会鸡同鸭讲。语言不(bu)通多少可以通过翻译解决,但是没有共同的知(zhi)识结构就无法交流。
近代东亚的知(zhi)识空间重(zhong)新缔结,是跨越(yue)语言、跨越(yue)阶层的,是有抓(zhua)手的。它(ta)有一(yi)个具体的聚合(he)方式,围绕哪个议题展开、变成一(yi)个怎(zen)样的群体,都是明确的。比如说我们围绕甲午战争,围绕着(zhe)文明决定论,围绕某一(yi)个文本,就变成了一(yi)个共同群体。近代东亚的汉(han)籍,使用得越(yue)广泛就越(yue)有讨论价值,因为它(ta)形成了一(yi)个共同文本。懂(dong)汉(han)字的朝鲜人、越(yue)南人和中国人都在使用,而(er)且大家都围绕这个文本进行讨论、批注,这时这个文本就值得我们深入研(yan)究,因为它(ta)形成了一(yi)个公共议题。比如,书中提到的围绕《中东战纪本末》的日译本形成的一(yi)个小(xiao)团体,他们在一(yi)个讨论圈里(li),就像是在一(yi)个微信群里(li),能够讨论很多问题。这就是我尝试(shi)描述的知(zhi)识空间,它(ta)有物理性的空间,也有社会性空间。我想重(zhong)点讨论的是社会性空间,这个空间如何缔结,这是这本书想要表达的。
技术变革和城(cheng)市化导致(zhi)的文化版图变化,以及(ji)传播技术的发展,包括西方记者的报道,实际上都在扩展这个知(zhi)识空间。而(er)且它(ta)还有很重(zhong)要的传播功能。一(yi)种是横向传播,一(yi)种是纵向传播。横向传播是空间的、区域的。纵向传播有两个维度,一(yi)个是历时性的,如何流传,还有一(yi)个是人群的,就是跨越(yue)阶层的纵向传播。甲午战争时期(qi)就发生了很多跨越(yue)阶层的传播。跨越(yue)阶层的传播很难,有几个条(tiao)件。比如我以前也讨论过白话读写的问题,读写普及(ji)不(bu)光要提高识字率,更(geng)要解释读写的规则,比如要知(zhi)道书是从右(you)读到左,如何标注,还要明白写作者与读者间的修辞默契(如使用“敝帚自(zi)珍”等谦辞并不(bu)是真的在讨论扫(sao)帚)、为什么书需(xu)要有序言,要明白这些东西,光识字是不(bu)够的,是无法跨越(yue)阶层传播的。
甲午战争加(jia)速(su)了这个过程。客(ke)观上因为当时存在一(yi)些机制,例如前面(mian)提到的日本的报刊媒体的机制变化,另外主观上,文明决定论带来的文明改造(zao),是战后东亚很多地区的一(yi)个解决问题的方向,就是启民智、扩大政治(zhi)参与等等。还有很重(zhong)要的一(yi)点,战争要求(qiu)的动员力(li)度比日常动员大得多,日本必须把全民动员起来,中国也进入了军事动员时代,所以当然是加(jia)速(su)的。
再(zai)说文化版图的变化。过去文化中心(xin)和行政中心(xin)是重(zhong)合(he)的,基本上省道府(fu)县,只(zhi)要涉及(ji)科考,往往是区域文化中心(xin)。但是甲午战争前后发生了变化。一(yi)方面(mian)是口岸城(cheng)市,比如上海,制度性媒体开始出现了。另外是废科举兴学堂使读书人逐渐向大型城(cheng)市聚集,造(zao)成了文化中心(xin)与基层考场的剥(bao)离。战争确实会加(jia)速(su)文化版图的变化,但文化版图的变迁并不(bu)仅仅是因为战争。它(ta)关涉很多其他因素,如文教改制和交通因素等等。
这种再(zai)缔结还源于标准化战争技术的全球传播。近代战争同时也是一(yi)种技术和知(zhi)识环流。江南制造(zao)局有很多外国专家,甲午战争实际上往往是外国人跟外国人打——中方有很多洋员在船上,外交谈(tan)判也有很多洋人参与。从某种程度上而(er)言,生产厂商也参与其中。军备供应(ying)将坚船利(li)炮引(yin)入战场,成为近代战争的重(zhong)要方式。为了应(ying)战,就要迅(xun)速(su)造(zao)炮台、买船舰,再(zai)从引(yin)入供应(ying)方技术人员到培养本土(tu)人才等等。同时,近代国际战争的规则,诸如如何宣战、如何界定战争结束,这些在前近代是不(bu)确定的,要到甲午战争时代才相对明确。
在引(yin)入近代军事技术、规则和训(xun)练军事人才时,便涉及(ji)了如何书写战争专史。这套机制是德国人在建立现代军事院校时就确定的,与我们史学传统中原有的体例并不(bu)相同。德国的战史课程在十九世纪初传到荷兰皇家海军学院等军事院校,又传到日本,再(zai)为中国精英所知(zhi)晓(xiao)。德国的军事训(xun)练里(li)必须要有战史,他们是通过战史来学习战例的。当传到日本时,由于当时保守的陆军部不(bu)允(yun)许对师级以上军事决策做评价,就不(bu)能很好地发挥战史的这一(yi)功能。而(er)中国人在接触到这一(yi)套系统时,则开始探讨如何提升兵学在中国的地位(wei)。传统的兵学只(zhi)有城(cheng)防战术,没有具体的历史案例。即使讲到淝水之战这样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只(zhi)是泛泛而(er)谈(tan),没有深入具体过程。因为传统上并不(bu)认为打仗需(xu)要从具体战史中学习,纸上谈(tan)兵是可笑(xiao)的。另一(yi)方面(mian)兵学是个技术层面(mian)的问题,史学无需(xu)承担解决这类问题的任务。但是这种“知(zhi)识秩序”到了晚清开始出现变化,魏源就提出,应(ying)该从历史战例中吸取经验。有意思的是,魏源的《圣武纪》先是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翻译到日本去的,有十几个版本,六(liu)十年代结合(he)了兰学的内容,某些观点和语词又再(zai)以“兵学”的形式回传中国——这就是“环流”的一(yi)个例子。
标准化的知(zhi)识还有很多,比如电报等通讯技术、现代标准化时间、空间测量等等。整个二十世纪实际上是战争推(tui)动发展的时代。
说到知(zhi)识的流动,您为什么用“环流”而(er)不(bu)是一(yi)般常用的“流动”或“互动”,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孙青:互动是点对点,环流是多向多点流动。“环流”是张伯伟教授提出来的概念分析(xi)工具,它(ta)未必是从一(yi)地到另一(yi)地的单向流动,而(er)可能是在两地或者多地之间多向、多次发生的流动。“环流”是没有单一(yi)线性秩序的,有时恰恰打破了固有的秩序。其展开模式是一(yi)种更(geng)为复杂的方式——这也可以认为是战争搅动“日常”的一(yi)个后果。
比如姚锡(xi)光在日记中记载了每日和自(zi)强学堂的学生王(wang)松臣(chen)一(yi)起译“英国人所著甲午战史《中东战记》,至二更(geng)回家”的情况,记录非常多。《中东战纪本末》不(bu)是汉(han)文写的吗,那他是在“译”什么呢?后来有学者张黎源考证,当时有一(yi)份在天津出版的英文报纸《京津泰晤(wu)士报》(Peking & Tientsin Times)刊登过北洋水师德国炮术教习瑞乃尔(er)(Theodore H. Schnell)为德国政府(fu)撰写的两份报告的英译。其中一(yi)份德文报告底本是一(yi)篇按时间顺序描述军事事件的《威海卫之战》(Der Kampf um Wei-hai-wei),先发表于《科隆(long)公报》(Cologne Gazette),后被英译刊载。而(er)姚锡(xi)光曾称(cheng)读到王(wang)松臣(chen)从英人译入的“洋员瑞乃尔(er)辩词……言失刘公岛事”,感到“怒眦欲裂(lie)”。则当时他们为编纂《东方兵事记略》,每日在“译”的应(ying)该就是这个文本。《中东战纪本末》中文本他有,是托了叶瀚到上海买来寄给他的。这就是环流。姚锡(xi)光作为一(yi)个当事人曾参与甲午战争,但他的信息还要靠英文报纸来补充记忆,因为当事人只(zhi)能看到局部。他让人搜(sou)集《中东战记本末》,并翻译英文版,还要找人做口述,然后才开始写作。他对《中东战纪本末》的事务化记录方式不(bu)满意,因为这样会使得战争责任者不(bu)明确。
书中第七章还涉及(ji)几个有趣的例子。比如日本军官成泽茂马战后向日本原驻(zhu)法公使曾祢荒助学习法语,曾祢泽将法国步兵大尉索瓦(Maxime Joseph Marie Sauvage)于1897年在巴黎出版的自(zi)著甲午战史La guerre Sino-Japonaise 1894-1895 (《中日战争,1894-1895》)推(tui)荐给成泽作为阅读材料,成泽随(sui)后又把这本书翻译成了日语。实际上,在索瓦战史所列的参考书中,又有之前有贺长雄以法语出版的《甲午战争国际法》。又比如,日本当时有名的新闻记者藤野房次郎用日语翻译了林乐知(zhi)、蔡尔(er)康(kang)的《中东战纪本末》。此(ci)书是战后广学会分赠给大山岩和山县有朋(peng)的,一(yi)位(wei)武官获知(zhi)后推(tui)荐给了藤野。而(er)藤野又在通达汉(han)语公文的宫岛大八(曾师从保定莲池书院院长张裕钊)、三岛广(三岛毅之子)等人的帮(bang)助下将其翻译为日语。很明显,对战事的叙述、翻译与讨论,是发生在一(yi)些特定人群之间的。这些人群通过这类活动形成了一(yi)个知(zhi)识共同体,拥有一(yi)些共同文本,如有贺长雄《甲午战争国际法》、林乐知(zhi)、蔡尔(er)康(kang)《中东战纪本末》等;还形成了一(yi)些共同知(zhi)识,如汉(han)字书面(mian)语、法文、汉(han)字公文书的读解和翻译,以及(ji)对与此(ci)相关的一(yi)系列术语、制度与人事的共识性理解等等。
这便是本书所要观察和描述的社会性知(zhi)识空间,本书实际上就是想要去追问,近代国际战争、全球化等十九世纪中后期(qi)发生的全局性变动,如何搅动了旧有的知(zhi)识秩序和知(zhi)识空间,又缔结了何种新的图景?实际上,成泽茂马和藤野房次郎的日译本,又变成了甲午战后某种新的“共同文本”,只(zhi)是它(ta)们的读写圈可能扩大了或者发生变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