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沃其(qi)时年(nian)事已高，动作迟缓，六卷本首部《斯图亚特王朝》直到1760年(nian)方才面世，然而(er)许多(duo)法国热(re)心读者(zhe)已急不可耐，乃转而(er)搜求英文(wen)原版。经济学家、《百科(ke)全书》词条编纂者(zhe)莫雷莱（André Morellet）——他被称为(wei)“最后一位启蒙哲人”——在回忆录(lu)中(zhong)透露，1760年(nian)身陷巴士底狱时，他如何说服老友、法国书报总审(shen)查官马(ma)勒泽布（Malesherbes）为(wei)他“捎去”两部著作——塔西佗的(de)《历史》和(he)休谟的(de)英文(wen)版《英国史》。法兰(lan)西学院院士、哲人沙特吕侯爵（Marquis de Chastellux）则(ze)对友人声(sheng)称，他自学英语只为(wei)“阅(yue)读休谟史书”。结识休谟后，沙特吕侯爵在一封书信中(zhong)告诉这位历史学家：他的(de)名字“在文(wen)坛(tan)，就像(xiang)耶和(he)华在希伯来(lai)人中(zhong)一样值得尊敬”。重农(nong)学派领袖、后出任路易十六财政总监(jian)的(de)杜尔哥（Turgot）对休谟的(de)著作也推崇备至，认为(wei)“无论从(cong)标志性事件还是(shi)从(cong)非凡人物来(lai)看，（斯图亚特王朝）都是(shi)英国现代历史中(zhong)最有趣的(de)”，其(qi)重要性非比寻常——只是(shi)普雷沃译本差强人意，倒不如他本人“亲自动手翻译”。

普雷沃病逝后，由贝洛夫人（Mme Belot）主持(chi)翻译的(de)《都铎王朝》和(he)《金雀花王朝》相继(ji)出版，进一步巩固了休谟的(de)声(sheng)誉。哲人爱尔维修(xiu)（Helvétius）于1763年(nian)初致信休谟，对他在历史书写中(zhong)展示的(de)“公正的(de)哲学精神”极为(wei)钦佩。同年(nian)8月，沙龙男主霍尔巴赫男爵（Baron d’Holbach）赞誉休谟为(wei)“史上(shang)最伟大的(de)哲学家之一”——因为(wei)休谟在史书“序言”中(zhong)警告说，所有预想(xiang)人类天性发(fa)生巨大改(gai)变的(de)政府(fu)计划都是(shi)不切实际的(de)“虚构”，正中(zhong)时代之弊病。1764年(nian)，著名作家、第戎高等(deng)法院德·布罗斯庭长（président de Brosses）——“拜物教(jiao)”（fetishism）一词的(de)发(fa)明者(zhe)——在写给休谟的(de)信中(zhong)评(ping)价：“您十分真实地描绘了您的(de)国家，不带偏见地呈(cheng)现出贵国的(de)社会礼仪(yi)、特质和(he)政府(fu)的(de)真实情况”，并(bing)断言其(qi)成(cheng)就甚至“胜过塔西佗”。

“公正”和(he)“不带偏见”是(shi)休谟历史著作的(de)重要标志，也是(shi)法国哲人对他赞赏有加的(de)主要原因。正如《百科(ke)全书报》（Journal Encyclopédique）刊载的(de)一篇评(ping)论所言：“光荣革命”之后，在休谟之前，几(ji)乎没有一位英国历史学家“以客观公正的(de)态(tai)度写史”——其(qi)中(zhong)绝大多(duo)数如伯内特（Gilbert Burnet）之流，一边接受新政府(fu)资助，一边肆意吹捧“新君(jun)”奥兰(lan)治亲王（即位后称威廉三世）。相反(fan)，休谟秉笔直书——他一向主张“历史学家的(de)首要品德是(shi)真实和(he)不偏不倚，其(qi)次（才）是(shi)有趣”——称颂查理一世“拥有一位好(hao)国王的(de)美德”，认为(wei)这位合法君(jun)主遭受克伦威尔及其(qi)党(dang)羽(yu)的(de)政治迫害：他在缺乏合法权威的(de)情况下受到审(shen)判，并(bing)被无端处以死刑。休谟宣(xuan)称，人们发(fa)现“这位君(jun)王立于断头台前更显伟大：他在统治期间经历了胜利的(de)荣光与失(shi)败(bai)的(de)不幸，而(er)这些(xie)都不及他此(ci)刻的(de)坚定、慷慨与正直”。英国国内不少人指责休谟为(wei)一名被斩首的(de)国王“洒下同情之泪”，更指责他对苏格兰(lan)女王玛丽·斯图亚特“饱含怜悯”，并(bing)据此(ci)赠予他绰号“老妇人休谟”。而(er)前耶稣会士、法国著名文(wen)人切鲁蒂（Joseph-Antoine Cerutti）则(ze)慨然为(wei)之辩护：“休谟先生的(de)史书可以被冠以人类理性书写的(de)《英国激情史》（“History of English Passions”）……这种单纯的(de)善良使他的(de)公正更加高尚，也使他的(de)哲学更加感人。”

与历史时序不同，《英国史》采(cai)用“倒叙(xu)”手法：始于斯图亚特王朝历史（两卷），次及都铎王朝史（两卷），最后是(shi)凯撒入侵英国史（两卷）。本书不仅考察时人的(de)生活方式(shi)，也详细(xi)刻画当时的(de)贸易和(he)学术状况、宗教(jiao)及政治纠纷——远超以往帝王功业史的(de)范畴。此(ci)外，除了忠(zhong)实再现历史，臧否人物也是(shi)本书题中(zhong)应(ying)有之义，比如：在控制欲极强的(de)伊丽莎白女王治下，酷爱自由的(de)英国人逐步“丧(sang)失(shi)了所有自由”；首创(chuang)共和(he)的(de)“护国公”克伦威尔其(qi)实只是(shi)痴迷权力却“昧于大势”的(de)伪君(jun)子。

休谟坚信，自由是(shi)培植心智(zhi)生活的(de)先决条件。正如他在《论艺术与科(ke)学的(de)兴起与进步》（“Of the Rise and Progress of the Arts and Sciences”）一文(wen)中(zhong)所言，“在任何民族中(zhong)，如果(guo)这个民族从(cong)来(lai)不曾(ceng)享受过一种自由政治的(de)恩惠，它就不可能产生艺术和(he)科(ke)学。”休谟这一观点不仅与启蒙时代精神相契合，而(er)且也顺应(ying)了社会进步的(de)潮流：相对于经济发(fa)展而(er)言，艺术与科(ke)学进展较为(wei)缓慢，它们需要一个长期稳定且宽松的(de)政治环境才能臻(zhen)于成(cheng)熟(shu)，步入其(qi)黄(huang)金时代（如十四至十六世纪(ji)的(de)佛罗伦萨和(he)十七世纪(ji)的(de)荷兰(lan)共和(he)国）。

除了自由之思想(xiang)，休谟也倡导独立之精神。他秉持(chi)史家的(de)良知和(he)责任，下笔往往独出己见而(er)不肯随俗(su)，正如《百科(ke)全书报》评(ping)论文(wen)章(zhang)所说，休谟是(shi)“第一位敢于宣(xuan)称君(jun)主制与共和(he)国一样有利于艺术、哲学和(he)商业进步的(de)英国作家”——事实上(shang)，和(he)前辈孟德斯鸠以及稍后的(de)爱德华·吉本一样，休谟坚信文(wen)人在君(jun)主制下受到的(de)“礼遇”远胜过其(qi)他政体（如克伦威尔的(de)“英格兰(lan)共和(he)国”或大革命后的(de)“法兰(lan)西共和(he)国”）。他在探(tan)讨英国内战起因时曾(ceng)以冷峻的(de)笔调写道，“让人民不知道他们服从(cong)的(de)界限，远比让他们知道君(jun)主应(ying)该遵守(shou)的(de)界限更安全。”

根据传记作家詹姆(mu)斯·哈里斯（James Harris）的(de)看法，休谟的(de)历史著作，就像(xiang)他的(de)随笔一样，是(shi)“沟通学术界和(he)大众对话(hua)之间鸿沟的(de)尝试”——在《论随笔写作》一文(wen)中(zhong)，休谟曾(ceng)经坦承：作为(wei)跨界的(de)文(wen)化使者(zhe)，“我认为(wei)推动学术领域和(he)日常会话(hua)之间的(de)良好(hao)交流是(shi)我义不容(rong)辞的(de)责任，因为(wei)这两者(zhe)息息相关相互依存”。休谟选择这一体裁(cai)，显然受到法国哲人的(de)影响。早在爱丁堡大学求学时代，他对蒙田和(he)笛卡尔等(deng)人的(de)著作便产生了浓厚兴趣。最早吸引他的(de)是(shi)迪博神甫（Abbé Dubos）《对诗(shi)歌和(he)绘画的(de)批评(ping)性反(fan)思》（Réflexions critiques sur la poésie et sur la peinture），日后休谟曾(ceng)引用书中(zhong)名言：“灵魂的(de)欲求不下于肉体的(de)欲求，人类最大的(de)欲求之一便是(shi)让其(qi)心灵始终处于忙碌状态(tai)。”

此(ci)外，休谟熟(shu)读培尔（Pierre Bayle）的(de)《历史和(he)批判辞典》，尤其(qi)赞赏培尔对宗教(jiao)的(de)批判态(tai)度，曾(ceng)由衷赞叹“培尔那里蕴藏着多(duo)么巨大的(de)宝藏！”照(zhao)彼得·盖伊在《启蒙运动》一书中(zhong)的(de)看法，休谟不无惊喜地“发(fa)现培尔能够与自己相伴一生”。受培尔启发(fa)，休谟对蒙田著作产生浓厚兴趣——1737年(nian)，当休谟首次隐(yin)居法国乡间写作《人性论》时，蒙田名篇《为(wei)雷蒙德·赛朋德辩护》是(shi)他案头常备之书。1742年(nian)，休谟发(fa)表一篇有关蒙田的(de)随笔，以此(ci)向蒙田致意。毫无疑问，蒙田启发(fa)了他的(de)怀疑主义精神：所谓“休谟之叉”（Hume’s fork）——将人类知识分为(wei)两类，一类是(shi)数学和(he)逻辑命题知识，另一类是(shi)经验命题知识，并(bing)且承认后者(zhe)具有“不确定性”，很大程度是(shi)蒙田“吾何知”（Que sais-je？）的(de)2.0升级版。

相比于蒙田，休谟对笛卡尔“用力更勤”——为(wei)了研读和(he)批判其(qi)唯理论（Rationalism）。他的(de)隐(yin)居地选择在拉弗莱舍（La Flèche），据他后来(lai)在《我的(de)自传》中(zhong)交代，原因是(shi)此(ci)地有一所耶稣会士学院（笛卡尔曾(ceng)在此(ci)学习）——学院馆藏图书四万卷，使得休谟的(de)哲学和(he)历史著述如鱼得水。笛卡尔以论辩形式(shi)写就的(de)《沉(chen)思录(lu)》，对休谟的(de)学术研究方法论影响尤为(wei)显著：即以（自然）科(ke)学的(de)精确研究法施(shi)于历史及哲学等(deng)人文(wen)学科(ke)研究。在包括休谟在内的(de)十八世纪(ji)哲人看来(lai)，历史著作不仅是(shi)一门艺术，也是(shi)一门科(ke)学——“历史是(shi)智(zhi)慧(hui)的(de)伟大情人”（great mistress of wisdom）——在人文(wen)科(ke)学诸门类中(zhong)，它可能也是(shi)最有价值的(de)一门：“历史是(shi)为(wei)了未来(lai)而(er)加以诠(quan)释的(de)过去”（history is the past interpreted for the future），因此(ci)，从(cong)这个意义上(shang)说，“历史写作本身就是(shi)一种历史事件”。

休谟为(wei)人平和(he)，但他的(de)宗教(jiao)观相当激进，被对手贬称“异端”（The Infidel）。他认为(wei)就其(qi)本质而(er)言，宗教(jiao)乃是(shi)“一种迷信”——源于原始人对外界环境（自然）的(de)无知而(er)产生的(de)恐惧。作为(wei)迷信的(de)宗教(jiao)无论在道德上(shang)还是(shi)政治上(shang)都“极其(qi)有害”，特别是(shi)以基督教(jiao)为(wei)代表的(de)一神教(jiao)，它比西方古代的(de)多(duo)神教(jiao)（异教(jiao)）更具压迫性，更容(rong)易造成(cheng)人民的(de)分裂。同时，由于宗教(jiao)信仰并(bing)非理性的(de)产物，因此(ci)，无法基于事实来(lai)支持(chi)或反(fan)对它——从(cong)这一点来(lai)看，用严密的(de)论证劝说别人信教(jiao)或不信教(jiao)都是(shi)极其(qi)可笑的(de)行(xing)为(wei)。据此(ci)，休谟大力倡导宗教(jiao)宽容(rong)。他的(de)名言是(shi)，“一般来(lai)说，哲学错误只是(shi)荒谬可笑，而(er)宗教(jiao)错误则(ze)极其(qi)危险。”

正是(shi)在这一问题上(shang)，以反(fan)宗教(jiao)为(wei)己任的(de)法国哲人与休谟共鸣最多(duo)。伏尔泰是(shi)当时最著名的(de)历史学家，早先他曾(ceng)与休谟有过交锋——伏尔泰在史学著作中(zhong)对休谟“恩主”赫特福德勋爵（Lord Hertford）进行(xing)人身攻击，休谟也曾(ceng)愤然发(fa)起反(fan)击。尽管如此(ci)，在拜读《英国史》后，伏尔泰却不计前嫌(xian)，主动向休谟示好(hao)：“人们无法再为(wei)《英国史》增誉，因为(wei)这部作品在任何一种语言中(zhong)都是(shi)上(shang)佳(jia)之作……人们从(cong)未如此(ci)清(qing)楚地意识到，只有哲学家才应(ying)该写史书，因为(wei)他们不受任何一个国家与任何一个政治或宗教(jiao)派别制约。”在年(nian)迈的(de)德芳(fang)夫人（Madame du Deffand）沙龙中(zhong)，伏尔泰曾(ceng)将休谟《英国史》与爱尔维修(xiu)的(de)《论精神》（De l'esprit）进行(xing)对比，认为(wei)“休谟先生展现出英国人的(de)智(zhi)慧(hui)和(he)胆识”，而(er)爱尔维修(xiu)“没有表现出这些(xie)品质的(de)二十分之一。但他在法国却受到迫害，他的(de)书也被焚(fen)毁”——这一切都证明“英国人是(shi)心智(zhi)成(cheng)熟(shu)的(de)大人，而(er)法国人不过是(shi)幼稚的(de)孩童”。

在启蒙哲人中(zhong)，孟德斯鸠最早发(fa)现并(bing)认可休谟的(de)天才。1748年(nian)，孟德斯鸠读到休谟近著《道德和(he)政治随笔》，对“论国民性”一文(wen)印象尤为(wei)深(shen)刻。次年(nian)，在致休谟信中(zhong)，孟德斯鸠不吝溢(yi)美之词：“在这篇优(you)秀的(de)论文(wen)中(zhong)，您赋予道德因（moral causes）而(er)非物理因（physical causes）以更大的(de)影响力。在我看来(lai)——如果(guo)我有资格评(ping)判的(de)话(hua)，您直指事物的(de)要害，这是(shi)很不容(rong)易的(de)：您的(de)写作方式(shi)展现了大师(shi)的(de)手笔。”与之相应(ying)，休谟对孟德斯鸠也怀有崇敬之情。同样在1748年(nian)，被法国当局(ju)封禁的(de)《论法的(de)精神》在日内瓦面世，正在意大利进行(xing)外交访问的(de)休谟第一时间入手此(ci)书。他不仅“怀着极大的(de)兴味和(he)关切”读完此(ci)书，附带还完成(cheng)一份意见反(fan)馈(kui)表。1749年(nian)末，休谟以“某种不为(wei)人知的(de)方式(shi)”，促成(cheng)《论法的(de)精神》（两个章(zhang)节）在爱丁堡翻译出版。后来(lai)，他又以书信形式(shi)将批评(ping)意见反(fan)馈(kui)给孟德斯鸠——后者(zhe)惊喜地发(fa)现：休谟的(de)评(ping)论“充满了真知灼(zhuo)见”。于是(shi)，孟德斯鸠欣然接受休谟的(de)通信邀(yao)约，直至这位长者(zhe)于1755年(nian)辞世。此(ci)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照(zhao)勒勃朗的(de)看法：“在欧洲，您（休谟）是(shi)唯一一个可以取代孟德斯鸠男爵之人。”

当然，除了精神气质的(de)契合和(he)思想(xiang)观念的(de)共鸣，休谟与法国启蒙哲人也存在大异其(qi)趣之处。比如他的(de)宗教(jiao)观是(shi)“温和(he)的(de)不可知论”，而(er)启蒙哲人多(duo)奉持(chi)无神论（日后马(ma)勒泽布的(de)曾(ceng)孙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zhong)论断，正是(shi)激进的(de)反(fan)宗教(jiao)思想(xiang)促使了大革命兴起）。休谟能够跟法国耶稣会士友好(hao)往来(lai)，但启蒙哲人与之不共戴(dai)天。此(ci)外，更主要的(de)不同在于，生活在“理性时代”的(de)启蒙哲人普遍相信，“人类的(de)高贵之处在于理性”，而(er)休谟则(ze)认为(wei)，人类不过是(shi)另一种动物——一种受激情驱(qu)使和(he)主宰的(de)动物——“人的(de)理性不过是(shi)激情的(de)奴(nu)隶”：只是(shi)在激情过后，为(wei)了替(ti)自己的(de)行(xing)为(wei)找(zhao)一个借口(kou)，人才会运用到理性。

正是(shi)基于对理性的(de)盲目崇拜，以伏尔泰为(wei)代表的(de)启蒙哲人往往乐观地相信人类社会及道德会不断进步并(bing)臻(zhen)于完善，对此(ci)休谟并(bing)不认同。根据哈佛大学政治学教(jiao)授惠兰(lan)（Frederick G. Whelan）在《休谟及其(qi)同时代人的(de)政治思想(xiang)》一书中(zhong)的(de)观点，受杜尔哥影响，怀疑论者(zhe)休谟并(bing)不相信任何“无限趋近完美”（“perpetual progress towards perfection”）的(de)“进步理念”（“idea of progress”）。在休谟看来(lai)，人类的(de)行(xing)为(wei)往往受“信念”驱(qu)使，因此(ci)若想(xiang)推动社会进步，就需要通过某种方式(shi)影响和(he)改(gai)变人们的(de)“信念”——照(zhao)他的(de)看法，“大多(duo)数信念之所以合理，仅仅是(shi)因为(wei)它们管用”。从(cong)这个意义上(shang)说，强调以常理和(he)人情（moeurs）对抗唯理论的(de)休谟不仅是(shi)情感主义者(zhe)，而(er)且也是(shi)实用主义者(zhe)——他号召(zhao)人们“做哲学家，但做学问的(de)同时，还要堂堂正正做人”。

作为(wei)十八世纪(ji)的(de)情感主义者(zhe)，休谟对女性的(de)友善和(he)尊重是(shi)他在巴黎备受欢迎的(de)重要原因。“我的(de)读者(zhe)中(zhong)有很大一部分是(shi)女性”，他在一篇随笔中(zhong)宣(xuan)称，“严肃地说，我支持(chi)这样的(de)观点：女性尤其(qi)是(shi)有思想(xiang)的(de)、受过教(jiao)育的(de)女性（我自己也是(shi)只对这些(xie)读者(zhe)写作）是(shi)所有风雅文(wen)学的(de)主要对象——与同等(deng)理解程度的(de)男性相比，女性是(shi)更好(hao)的(de)评(ping)判者(zhe)。”事实的(de)确如此(ci)。在所有法国读者(zhe)中(zhong)，休谟认为(wei)最好(hao)的(de)评(ping)判者(zhe)是(shi)布夫莱尔伯爵夫人（Comtesse de Boufflers）。1761年(nian)，阅(yue)读《英国史》后，伯爵夫人致信休谟，“我无法用言语向您传达(da)我的(de)感受。我太感动了，深(shen)深(shen)地被感动。这种感动在我心中(zhong)久久回荡，以至于某种意义上(shang)变为(wei)一种痛苦。我的(de)灵魂得到了升华，内心充满爱和(he)善意……先生，您是(shi)一位技艺高超的(de)画家。您所描绘的(de)画面优(you)雅、真实、又充满活力……毫不夸张，我似乎看到了一位圣(sheng)人的(de)作品。”

布夫莱尔伯爵夫人是(shi)巴黎名媛、沙龙女主，卢梭(suo)、狄德罗以及博马(ma)舍（Beaumarchais）等(deng)“百科(ke)全书派”皆是(shi)她的(de)座上(shang)嘉宾。她和(he)休谟迅速建立起一种“友谊关系”（且维系终身）——传记作家莫斯纳（Ernest Campbell Mossner）曾(ceng)意味深(shen)长地说，“这种关系要比友谊更加亲密”——休谟临终之前分别向亚当·斯密、达(da)朗贝尔（d’Alembert）等(deng)挚友致信，其(qi)中(zhong)便有一封书信致伯爵夫人，坦言“我看到死神正在悄(qiao)悄(qiao)地逼近，但我既不感到焦虑，也没有什么遗憾”，可见这份情感分量(liang)之重。1765年(nian)，在外交官休谟离任返回英伦之际，正是(shi)这位夫人将她的(de)“受保护人”卢梭(suo)托付给“好(hao)人大卫”。休谟不顾狄德罗和(he)达(da)朗贝尔等(deng)友人劝阻（他们对他讲述“农(nong)夫与蛇”的(de)寓(yu)言），决定携带其(qi)时受法国政府(fu)通缉的(de)卢梭(suo)“私奔(ben)”——由此(ci)引发(fa)日后闹得沸沸扬扬的(de)“卢梭(suo)-休谟之争”。二人大打笔战，大半(ban)个欧洲的(de)文(wen)人哲士各执一端（连普鲁士的(de)腓特烈大帝也牵涉其(qi)中(zhong)），由此(ci)“文(wen)人共和(he)国”（Republic of Letters）面临土崩瓦解，欧洲启蒙运动亦遭受重创(chuang)。

1776年(nian)，美国革命爆发(fa)。休谟的(de)好(hao)友富兰(lan)克林(lin)作为(wei)美国驻法公使出使巴黎。据目击者(zhe)声(sheng)称，这位美洲启蒙哲人（被誉为(wei)“美国先生”）在法国朝野大受欢迎的(de)盛况，唯有当年(nian)的(de)休谟“差可比拟”。

同年(nian)，休谟在爱丁堡家中(zhong)安然去世。据威廉·卡伦（William Cullen）医生所言，休谟在离开人世之际唯一感到遗憾的(de)是(shi)：“他认为(wei)自己一直致力于使自己的(de)同胞变得更聪(cong)明，特别是(shi)把他们从(cong)基督教(jiao)的(de)迷信中(zhong)解放出来(lai)，只是(shi)他尚未能完成(cheng)这项伟大的(de)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