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问题和(he)挑战像连绵(mian)的海浪般扑(pu)来(lai)，徐京坤早已学会和(he)海浪相处(chu)，“我之前(qian)为(wei)了站在这里的所有(you)努力，可能都比这99天辛苦，所以(yi)，我把这次(ci)航行(xing)中(zhong)的每一天都当作一种奖励。”在他看(kan)来(lai)，航海只有(you)起点和(he)终点，“你只要知(zhi)道你的目标在哪儿就够了，剩下(xia)的就是随着风跑”。

很(hen)难，但(dan)总有(you)办(ban)法

到港那天，脚踩上(shang)陆地，徐京坤对“幸福”的感受力无限放大，“像是刚经历完九九八十一难”。巧(qiao)合(he)的是，唐僧师徒的第八十一难“通天河(he)遇鼋湿经书”‌也发生在水(shui)里，那种即将功成，却被自然挑战和(he)突发事件掐灭希望的感觉，徐京坤在到港5天前(qian)有(you)了切身(shen)体会。

“元宵节，一级(ji)警报，太可怕了。”旺代环球第94天，发电(dian)机突然无法启动，徐京坤第一次(ci)感受到了退赛的压力，“这种情况，我很(hen)难撑(cheng)过明天，跟丢(diu)掉桅杆一样的概(gai)念(nian)”。航行(xing)视频里，他唇齿间挤出的每个(ge)字似(si)乎(hu)都比寒夜里的海风更刺骨，即便此前(qian)遭遇最高风速达65节的风暴“整个(ge)人像在滚筒洗衣机里”、单手(shou)从水(shui)里捞(lao)起上(shang)百公斤重(zhong)的帆、右肩膀(bang)旧伤复发等(deng)各种困难，“面临(lin)退赛的感觉都没有(you)那么强烈”。

“退赛还是维修，不是选择题。”午夜时分，徐京坤作出梦想可能被付之一炬前(qian)的最后尝试，在30多节的大风里，不停晃动的赛船上(shang)，他走到船尾最危险的地方去(qu)维修液压发电(dian)机，“出手(shou)就能摸到海水(shui)，但(dan)这是一次(ci)必须的冒险”，幸好，他和(he)他的船都重(zhong)新回到赛场。

现实中(zhong)的惊涛骇浪，往往比想象(xiang)中(zhong)更加(jia)恐怖。“所以(yi)，当我说要享(xiang)受困难时，‘享(xiang)受’两个(ge)字要加(jia)上(shang)引号。”徐京坤对中(zhong)青报·中(zhong)青网(wang)记者表示，“我们都是肉体凡身(shen)，尤其在大海上(shang)，每个(ge)困难都很(hen)难面对，每次(ci)濒临(lin)崩(beng)溃的时候，光靠忍(ren)耐一定坚持不下(xia)去(qu)，必须有(you)信念(nian)、有(you)能直(zhi)面困难的心态。”在他的信条里，勇敢不是不害怕，是明明害怕，也要颤抖双腿继续前(qian)行(xing)。

信念(nian)，在徐京坤少年时代已经帮他完成过一次(ci)重(zhong)要返(fan)场。

12岁(sui)时，徐京坤被鞭炮(pao)所伤，失去(qu)了左手(shou)前(qian)臂。当时，他安慰家人：“我的手(shou)要是不出事，指不定得给你惹多大祸(huo)呢，说不定这是在帮我。”他很(hen)快学会单手(shou)系鞋带(dai)、单手(shou)骑自行(xing)车，但(dan)别人口中(zhong)“这孩子这辈(bei)子就废了”依然像烙(lao)铁一样让他被灼伤。幸运的是，没多久，他加(jia)入了残疾人田径(jing)队，“通过体育我快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he)乐趣，所以(yi)这种伤害就被终止了”，他提过自己人生上(shang)半场的命运像在悬崖边上(shang)，“但(dan)它也不应由别人主宰”。

虽是青岛人，但(dan)徐京坤出生于平度山区，“大海”和(he)“游(you)泳”于他一度是陌生词汇。为(wei)迎接2008年北京残奥会，国家第一支残疾人帆船队向他伸出橄榄枝，在机遇面前(qian)，他时刻被焦虑裹挟，教练(lian)无法教他用一只手(shou)打绳结，他就弄个(ge)暖水(shui)壶拉(la)着绳子自己练(lian)习，队友在看(kan)电(dian)视，他在练(lian)，队友休息了，他就摸黑练(lian)，直(zhi)到“别人两只手(shou)也没有(you)我快”。

2008年，徐京坤代表中(zhong)国征战残奥帆赛，跻身(shen)前(qian)10。但(dan)盛宴过后，他等(deng)到比当年失去(qu)左臂更令他迷(mi)茫的消息，“国家队解散”。失魂落魄的水(shui)手(shou)决定回家做小生意，但(dan)好友翟墨环球归来(lai)的消息，不仅让他重(zhong)返(fan)大海，更让他生出要环球航海的决心。

2012年，徐京坤驾驶一条比自己大两岁(sui)几(ji)乎(hu)报废的帆船“梦想号”从青岛出发，航行(xing)4500海里，创(chuang)造了“首次(ci)单人独臂无动力帆船环行(xing)中(zhong)国海”的世界(jie)纪录，“正是这次(ci)经历让我见识到相信的力量”。2015年，他又闯(chuang)进世界(jie)顶级(ji)单人航海极限挑战赛MINI TRANSAT，改变了该赛事不允许残疾人参赛的历史(shi)，成为(wei)世界(jie)上(shang)首位(wei)单人不间断跨大西洋(yang)的独臂船长。

此后，逢海开海、逢凶化(hua)吉，他如愿登(deng)顶。

但(dan)徐京坤从不站在自然的对立面。“以(yi)前(qian)人们说战胜海洋(yang)、战胜自然，但(dan)对于真正的航海来(lai)讲，这是绝对不能有(you)的东西。”在他看(kan)来(lai)，真正的航行(xing)，更多是如何管理好自己、如何运用好技术和(he)科技，和(he)自然和(he)谐相处(chu)，“利用风、海浪、水(shui)流来(lai)帮助你到达远方”。

这种和(he)谐也成为(wei)他自身(shen)的一部分。每被问起身(shen)体情况带(dai)来(lai)的不便，徐京坤就回答：“的确很(hen)难，但(dan)总有(you)办(ban)法。”他给自己取名“独臂船长”，“我的左臂甚至(zhi)救了我很(hen)多次(ci)命，我有(you)很(hen)多次(ci)落水(shui)都是靠它把我搂(lou)上(shang)来(lai)的，它跟着我出了好多力气，这是我的标记”。

从“独臂船长”到“中(zhong)国船长”

旺代环球是一场体能、意志、技术的终极考(kao)验，失败是大概(gai)率事件，成功是奇(qi)迹，尤其对于需要比健全人付出更多努力的徐京坤而言。但(dan)他坚持上(shang)场的理由简单清晰，“我是离这个(ge)目标最近的人，如果我不做，未来(lai)二三十年也许都不会有(you)中(zhong)国人来(lai)触碰这个(ge)赛事”。

随着比赛进程，关注的目光纷至(zhi)沓来(lai)。在外媒报道、观众举起的应援牌和(he)社交媒体上(shang)，徐京坤被提及的次(ci)数越来(lai)越多，他的头衔逐渐从“独臂船长”变成了“中(zhong)国船长”。

每隔一段时间，外界(jie)对“中(zhong)国船长”的关注就会借(jie)助船载(zai)卫(wei)星网(wang)络(luo)鼓励徐京坤，“我收到很(hen)多孩子们的信和(he)祝福，来(lai)自世界(jie)各地。他们给我唱歌(ge)、画画，甚至(zhi)有(you)法国一所学校的孩子们将左手(shou)包起来(lai)，体验我单手(shou)生活的艰辛，让我非(fei)常(chang)感动。孩子们的话语和(he)笑容(rong)让我充满力量，令我在海上(shang)能坚持下(xia)去(qu)”。

还有(you)一次(ci)悸动来(lai)自航海人的圣殿合(he)恩(en)角。旺代环球第68天，徐京坤呼叫合(he)恩(en)角灯塔，守塔人竟然直(zhi)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说他在等(deng)我经过，并祝福我的航程，他说会记得我是第一个(ge)旺代环球经过合(he)恩(en)角的中(zhong)国船长”。

各界(jie)的关注、亲人的牵挂、航途中(zhong)邂逅的“熊猫海豚”，都成为(wei)一种温暖的力量推动徐京坤走出风暴，尽(jin)快靠岸。到港前(qian)，他在视频中(zhong)提及连续吃了99天泡面，笑称“这可能是我的一种技能”，那时的他渴望一顿饺(jiao)子，满足的不仅是中(zhong)国胃，还有(you)饺(jiao)子背后“团(tuan)圆”的意义。

“有(you)一种把客场打成主场的感觉。”徐京坤记得，当帆船驶入莱萨布勒(le)多洛讷港时，航道边久候的观众不仅有(you)中(zhong)国同胞，还有(you)大量世界(jie)各地的“粉丝”举着标语和(he)海报，欢(huan)迎“中(zhong)国船长”，他很(hen)难想象(xiang)，“那是一个(ge)工作日，很(hen)多人得请假，驱车甚至(zhi)坐火(huo)车、飞(fei)机从各个(ge)城市赶过来(lai)，就是为(wei)了迎接一个(ge)中(zhong)国人到港。”

人们对航海的尊(zun)重(zhong)和(he)热爱让徐京坤深受触动，“我到港的一刻不是结束，而是中(zhong)国航海全新的开始(shi)”。在他看(kan)来(lai)，“这次(ci)完赛的一个(ge)重(zhong)大意义在于我们终于有(you)了一次(ci)尝试和(he)开始(shi)，希望能够影响到更多中(zhong)国航海人、中(zhong)国的孩子们，给他们埋下(xia)梦想的种子，未来(lai)我们将收获一片森林。”

曙光已经显现。2021年，徐京坤孤身(shen)来(lai)到法国，“没有(you)朋友，只有(you)我和(he)我的背包，连一个(ge)行(xing)李(li)箱都没有(you)带(dai)，浑身(shen)上(shang)下(xia)就穿了一套衣服(fu)”，4年后，他已经收获了一支由世界(jie)各地华人华侨组成的上(shang)千人的庞大团(tuan)队，“乡亲们给我们送粮，像家人一样为(wei)赛队护航，他们正是我们能完成目标的幕后原因”。

“在我都一度怀疑前(qian)方是否有(you)路的时候，他们比我还坚信，让我不再怀疑。”被相信的感觉，像极了穿越合(he)恩(en)角，穿过南(nan)大洋(yang)的连续风暴后，在赤道无风带(dai)，迎来(lai)绝美的落日和(he)平静的海面。那是99天航行(xing)中(zhong)最令徐京坤难忘(wang)的画面。

文(wen)/梁璇(xuan)

编(bian)辑(ji)/倪家宁